整件事情就像是一场无中生有的骗局一样,里面一多半都是真的,圣旨是真的,拨款的令是真的,救灾是真的,只有一样是假的,银子是假的,可有‘救灾银’被运上车也是真的。所以现在,他们必须变出真的。
小和尚胖胖的小手重重的打向木桌,“太可恶了,这计策未免太毒!‘他们’是谁?谁是‘他们’?你们知道的是不是?”
虞紫陌双手捧脸,双目失神的看着窗户上的花纹,感觉心上也是一样的沟壑纵横,她这个人,一旦不说话,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没有魂魄的娃娃一样,可是细看她的眼,就会发现,在她的眼中,有一种隐藏不掉的哀愁,她在哀愁,为案子,也为他们自己,
她说道:“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这个‘他们’嘛,很多,不是单指某一两个,而是一群,非常多的一群人,这个范围也不只是局限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更不是赈灾银经过的这几个城镇,而是整个大宋朝廷,由北至南,由南至北,所能见到之处,所能想到之人。均有可能在此列,他们就像是被蜘蛛网牢牢黏住的小动物一样,一串一串的,就在那上面,被蜘蛛吃光了血肉还犹自不觉的守护着蜘蛛和那张破网。”
洛临溪转头看她,对她蜘蛛网的这个说法充满了兴趣,“蜘蛛网是什么?谁又是蜘蛛?谁又被吃光了血肉?”
虞紫陌把桌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推,话音快而清晰,“先声明,我接下来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在有实证的前提下,全都是我基于目前的情况作出的推想。所谓的‘蜘蛛网’大概就是比朋党还要高明一点的存在,这是一个严密,牢固,势力庞大,环环相扣的,已经成型的组织,
这个组织自然是由像‘蜘蛛’一样的那些人逐渐织成的,他们凭着自己的人脉势力以及皇室对文官的偏重将那些身份各异的官员及其朋党死死的黏在了网上。而那些官员,也就是被缠在网里‘吃光血肉’的人,也因为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而盘桓不去,但,既做了这违逆法纪,背叛皇权的事,总是要承担巨大的风险的。
最简单的,朝廷中不完全都是他们的人,他们随时都要面临被人发现的结果。
就好比这次赈灾银押运,赈灾银在运送过程中是不止一次的被转移,被检查,再封条,再运送,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人发现运送的东西有问题并上报,他们的计划就会出问题。
那么这时候,他们该如何解决问题呢?”
洛临溪立即接上,“无非两种,第一种,杀了发现这一切的人;第二种,弃卒保车杀了自己人灭口。”
虞紫陌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一旦计划被发现,或者他们贪污的事情被人察觉,他们就会开始‘清理’那些‘不需要的人’,好比这次小皇上让成老大他们去翻查的案子里那些死掉的官员,他们都有很多的相似点,他们都发现了自己所管辖之地发生了贪污之事,可是很快的时间里,他们就因为各种私人原因被查出有问题,随即被杀,而相关的案子很快就被消泯于各种新的案子里,然后尘封。比如司空玹一案。”
七年前,时任庆安府知府的司空玹越级上奏,指府中盐铁用度之数皆为作假,涉事官员包括庆安府前任知府以及知府以下30多人,消息一出便震惊朝野。先帝当时身子骨已不大好了,朝中的许多事一应交给太后和朝中的几个重臣共同处理,这案子具体是如何调查的不大清楚,最终结果是司空玹所报不实,为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而诬陷同僚,先帝便随意的定了司空玹死罪。
除此外还有郑照案,此案发生于更早的十年前,军器监郑照被人发现死于自己家中,死前也是向上呈奏,指地方官员和私人相互勾结牟取暴利以次充好,但奏折呈上的第四天他就被人发现在家中自尽,理由是早年曾错断命案,因而愧疚自杀。大理寺调查无果,结案。
同样类似的案子有因有果的还有三起,草草处理的,按照他们目前调查的结果,大概还有七到九起。
虞紫陌继续说道:“若我没猜错,同样是因此而毙命的还有这个案子里的冯恪。
冯恪是此地转运使,一应财政周转,账目安排他都是最了解的,何况冯恪为人聪明绝顶,整个府里财政要是出了问题绝瞒不过他去,唐万里也曾说过,冯恪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就开始经常巡查各地,这些年巡查的次数更多,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在查案。
他跟着佘天他们来到这里也是有原因的,要不然就是看着这笔银子,怕出事,要不然,就是想要通过这笔银子查出别的事情来。证据就是那本《惊鸿志》,冯恪标记了书中的四个故事,‘那些人’来了既没偷也没布下什么机关,只是四下翻找了一番,唯一留下痕迹的就是这本书,说明他们就是冲着这本书来的,书上必然有问题。但来人大概是并没细看,认为这本书没什么明显的线索就离开了,殊不知,真相,就在那两个故事里。
陶将军,寻城记。
冯恪找到了真相。
却也终于给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
说到此处虞紫陌话音一落,她忽然间想到冯恪这个人她其实是见过的。
只是冯恪不知道罢了。
第一次是在金銮殿外,她刚刚见过先帝那个病秧子,一出门,就看见远远的走来一群人,十几个,结伴成群的,为首的是当时还不是丞相的丁谓,身边则是一群年轻人,算来是那一届考上的进士,丁谓被众星捧月的走着,正虚伪的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姿态,就是不知为何路过时多看了她一眼,莫名的让她感受到一股恶意。
当时走在那拨人最后的就是冯恪。
容长脸儿,身材不高,杏核眼,一笑就露出两个不明显的酒窝,看着只不过二十一二的样子,总是笑着四下打量,被跟着他的公公几次提醒,还是笑眯眯的充满新奇的看着周围,那是少年人独有的活泼,虞紫陌当时比他还担得起少年人三个字,却没有他那样的洒脱自如,反倒像个看尽世事的小老头儿似的,看得人十分违和。
当时听人介绍说:“那是今科的探花冯恪。”听那人说话还挺惋惜的,想一想一个探花那么没眼色的的不知道围绕在丁谓身边求个门路是挺值得惋惜的。怪不得后来,分明是一甲探花却被派到边陲小镇,想来也和此事有关。
第二次是五年前,虞紫陌云游到了传说中的燕回塔,她站在塔上第二层远眺大漠茫茫,一低头恰好就看见了冯恪,倒不是虞紫陌的记性有多好或者刻意记住了冯恪,实在是能当得了探花郎的皮相都不差,何况冯恪性格独特,虞紫陌就记住了,冯恪站在塔下不知和人说了些什么气的对方直跳脚,他却笑得厉害,笑完就不顾身后人的挽留离开了,虞紫陌想着,这人当真洒脱。
没想到,再见他,他却成了个死人了。
被人干干净净的杀死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安详的死去。
有种寿终正寝的荒谬感。
洛临溪问道:“那杀他的人是谁?”
虞紫陌摸了摸鼻子,这个问题在很长时间里也一直困扰着她,不过如今她终于能够确定了,“是佘天。”
洛临溪再度被惊住,“怎么会是佘天呢?”
虞紫陌反问道:“怎么不能是他?我告诉你,下毒的就是佘天。我刚刚又去了冯恪的房间里看了那个下毒的香炉,我突然间就想通了一个问题,千机引毒性强烈,一个不小心沾了就死,那为什么到如今死的就只有一个冯恪呢?因为下毒的人精于此毒,知道该如何把握下毒的量可以让他只杀了一个人,不至于害了其他无辜的人。除了佘家本家的人,除了佘天,谁还能做到如此?”
洛临溪立即反驳道:“可他没有理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