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这少年的眼底只有她。
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情绪。
他刺过她一剑,怀疑她,针对她,即便后来一直在后悔和怀念,也没有实际对她补偿过什么,如果她复活之后对他冷言冷语,他反倒好受一些。
可偏偏她要如此。
黑暗的陡崖之下,她抓住他的那一瞬间,逐渐熄灭的心脏再次燃烧起来,就好像掉落深渊的时候被人抓住,抓住他的那个人曾亲口对他说:“我希望师兄能放下过去,好好活着。”
她把他从深渊推向光明。
他慌乱地想要拉住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他越来越远。
事后,他才猜到,她大抵是早有准备。
现在。
这少年温柔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跳下去?因为早有准备,是吗?”
他怀疑她?
她微微垂眼,眸底掠过一丝杀意,正要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回答,这少年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你早有突破化神之兆,却迟迟不突破,是不是怕影响宗主之位的选拔?即便到了那样的境地,你不突破,是不是因为怕第三关我不能胜出?”
师昭愣住。
这是她自己想好的借口。
只是她自己说,和他说,是两回事。
她乌溜溜的眸子望着他,“师兄,你就不怀疑,我是故意想跟你争夺宗主之位吗?”
“怀疑。”
她一怔。
“可是。”他话音一转,认真地看着她说:“当年那件事之后,我便告诉过自己,莫要将降魔变成自己的魔念,其实很多事,可以从好的一面看,未必要从最恶意的角度揣测旁人。我可以怀疑你,可我更愿意相信你,为了不再伤害不应该的人,不再留遗憾。”
再说了,她就算想当宗主又如何?
那个位置,坐了未必快乐,清言一直不在乎那些,他此身落在灵墟宗,这一辈子只是为了守护宗门而已。
师昭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瞅着他,小手不自觉地缠着衣带,“那、那师兄这回可猜对了。”
少年失笑。
师昭坐在床头,跟他认真地聊起天来,有时聊起从前,有时又跟吐槽蔺扬,偶尔两人相视而笑。
她还是骗了他。
其实师昭自诩不是好人,却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就算她从头到尾骗了他们,她也没有无缘无故想杀他们,反而有时会保护他们。对于这些人而言,活在谎言之中又如何?
师昭骗他们是一回事,他们不信任她又是一回事。
她恨的一直是不被信任。
他们越不信她,她才越要对付他们,她只想好好往上爬而已,为什么偏偏和她作对?偏偏非要跟她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过已经过去了。
重生前的师昭期待被爱,重生后的师昭再也不需要。
等天色一亮,便有长老亲自来到清言的住处,把清言和师昭一起请去了议事殿。
上首的文慈缓缓道:“师昭,如今灵墟宗正逢危难之际,身为宗主势必面临千难万险,你可愿继任宗主之位,担起重任?”
师昭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清言安静地坐在轮椅中,长发披散着,微微抬眼,给予她肯定的目光。
她仿佛鼓起勇气,努力往前一步,掷地有声道:“弟子愿意!弟子一定拼尽全力守护灵墟宗,将来与灵墟宗共存亡。”
“好!”
文慈看着她点了点头,周围几位长老也满意地看着她。
“你随我来。”
文慈转身,将师昭叫去了内殿中隐蔽的密室之中。
“我灵墟宗传承至今,有一些只有宗主才能修习的功法,今日便传授于你……”
……
师昭在密室中待了一日一夜。
等她出来时,便是灵墟宗继位大典召开之时。
灵墟宗昭告天下道友,新任宗主乃是师昭,对此几乎人人震惊,反对者数不胜数,对此,文慈本不欲邀请其他宗门前来观礼,但师昭却说:“即便我那日不面对他们,将来也是要面对的,既然躲不过,为何不光明正大地邀请他们?”
“我既然敢坐这个位置,便敢让他们信服。”
既然如此。
文慈向天下正道仙宗发出邀约,只要诚心祝贺新宗主继位,便可参与此次大典。
当日,前来的宗门出乎意料的多。
他们那些人,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十分好奇于师昭凭什么镇得住这么多宗门,殊不知师昭早已令黑蛟布下一场局,就等好戏开场。
只是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因为她联系不到黑蛟。
师昭握紧玉简,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微微敛了心神。
她抬眼。
看到镜子中的美人。
她穿着繁复华美的宗主服,金丝银线绣出灵墟宗特有的章纹,凤尾勾勒着长长的银白裙摆,流泻着月光一样皎洁的光泽。
雪冠乌发之下,少女的容颜犹如高贵的神女,凛然不可侵犯。
不再像平平无奇的女弟子。
是宗主。
她素来是撑得起这样的盛装,幼年时起,她便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如何逐渐权倾天下,如何成为人人畏惧的长公主,那时的长公主和镜中女子的脸重合,如出一辙的冷漠高贵。
她虽不在人间,却也走了一条相似的路。
很是畅快。
师昭起身,流云般轻盈的广袖自座椅上拂过,气势浑然天成,她展目望去,淡淡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