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季辞还是没有醒过来。
尽管报告单上还是写着没什么问题,但人就是一直昏睡着。
白月璃这段时间总是会来医院探望,医生从开始的体质问题过两个小时就会起来,到可能要一两天,最终变成了现在的一个月。
今天,也宣判了如果还是不能够起来,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成为一个活死人。
如果说之前还幻想着季辞有朝一日能够回来,那随着这一纸宣告,彻底断了她的幻想。
白月璃揣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医院。
来往人流很多,急诊的,拿着药方开药的,形形色色的人,或许因为免受一场恶疾而心存侥幸,或许因检查的结果不理想而愁容满面。
医院向来是见证疾苦与生老病死的地方。很多人终其一生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明明送人离开这样的事她经历了很多次,但再一次体会失去的感觉,她还是无所适从。从互不相识到接纳倾心,花了很久才将人完完全全接替两位至亲融入她的生命中,而失去的过程太过轻而易举。
以前的开心,仿佛都是为了映照今天的难受。
过路的小孩子冒冒失失撞到她身上,她没什么感觉。小孩子的爸爸急忙跑过来道歉,出于礼貌,她本能地点点头,孑然消失在喧闹的人流中。
被人潮挤上公交车,她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时候妈妈总喜欢带她坐公车兜风写意,整座北城都充满着回忆。妈妈走后,剩她一个人,她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或许是迷恋过去走不出来,也或许是为了铭记曾经与妈妈相处的感觉吧。
现在,这份属于妈妈的回忆不知不觉已经被另一个人取代。
“学姐,以后你就不要总是一个人坐车了,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学姐,我先眯一会儿,到了你喊我啊。”
“为什么总喜欢在车上睡觉。”
“因为贴着你舒服呀。”
白月璃沉浸在回忆里,手臂忽然被人动了动,像极了女孩曾经靠着她摩摩挲挲的感觉,下意识地偏过头。
原来是一个小孩子。
小女孩看上去五六岁的模样,踢踢这里,弄弄那里,坐在斜前方的应该是她的妈妈,赶忙招手示意女孩:“暖暖,快过来,不要打扰姐姐。”
小女孩没听,圆溜溜的脑袋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白月璃。白月璃为之动容,回了一个浅笑。
小女孩最终还是被她妈妈强硬地抱走了。
身旁顿时清净下来。
一晃热闹,一晃冷清,就像她的生活,本该如一汪死水波澜不惊,被那个女孩荡漾一片涟漪,直到波纹渐渐消失,水面平静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月璃抬了抬眼帘,视线扫到窗外,眉间一股淡淡的忧郁,重回思绪中。
窗外的景物飞速流逝,从齐整的居民区到繁华的商业街,夕阳渐渐归于地平线下,夜幕悄然笼罩着这座美丽的城市。
她这一行漫无目的,终点站是哪里,她便去哪里。
背包异常的凸起一团,有点硌手。白月璃诧异地取出一看。
是季辞的相机。
季辞被送去医院那天她的室友交予她的,说是季辞摔倒的时候掉出来,因为她和季辞的关系便由她保管。
相机在她包里静悄悄地躺了好几天,她太忙了,且这个包也没怎么背过,所以今天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
外观看上去有些老旧了,是很多年前的款式。白月璃很少见到季辞用相机,她也知道季辞的照相技术不怎么好,想来应该是那个人用的吧。
白月璃将之重新放回包里。
不管怎么样,她都有义务妥善保管季辞的东西。不管是她喜欢的那个季辞,还是被占据身体的原来那个人。
街景飞速流逝,这些天她没怎么睡过觉,眼睛疲劳干涩,总是溢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在外边灯光的刺激下尤为如此,便浅浅闭上眼,靠着窗户小酣。
公交车内的时间显示屏一分一分流逝,9字落下帷幕,屏幕一闪,18:00整。
。
身体沉甸甸的,眼睛依旧干涩,当强烈的光源落入她眼眸里的时候,白月璃有一瞬间的恍惚。
头顶刺眼的太阳令她下意识掩手遮挡,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叮铃铃的声音划过耳畔,一辆自行车从身旁穿梭而过。
白月璃惊讶地发现自己逆向处在人流中,一个个穿着统一服装的朝气蓬勃的面孔与她擦肩,伴随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而周遭的景物也完全变了样,不是在公交车上,也不是换乘的地方。
左手边是宽阔马路,车子飞速纵横,耳廓一阵聒噪的引擎声,右手边则是零星几家商铺,不远处人流涌动,迎面过来的人几乎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这个地方,她从来都没有来过。
高峰期一过,人渐渐变少了,白月璃诧异地循着他们涌出的地方走去。
落入她眼前的是一扇宽大的门,门上方方写着饶市第七中学,门左侧是安保室,此时保安已经在关门了,再要出来的人只能通过安保室旁边勉强能站两个人的小门。
白月璃向里投望一眼,校园里剩下的人几乎都集中在操场,跑道上一道道奔走的身影,运球声音破空传来。
一片向荣之气。
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她,鬼使神差地想要进去看一看。
与保安交涉了一下,对方竟然没怎么拦她,只问了她是不是这个学校的,也不管是不是,敷衍地让她进去了。
率先入目的是教学楼,楼房应该有些年头了,看上去很是老旧,透过门窗可以看见课桌上摆放的一沓沓书。
白月璃径直来到操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站在树下,盯着跑道上的人,一圈又一圈。
人渐渐变少,打篮球的男生们也散了好几组,纷纷背上书包准备回家,操场上为数不多的几道身影都被她看熟了。
太阳渐渐落山了,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投洒在跑步的女孩身上,金闪闪的。现在,偌大的曹操只剩她一个人了。
白月璃的目光自然而然往这个女生身上聚焦。
其实已经关注她很久了,从刚进来那会儿开始,这个女生一直在跑步,她跑的很慢,到现在应该也没有几个圈,这大概就是让她能够留意到她的原因。
女孩终于停下来了,从操场下来气喘吁吁地喝了口水,一道目光投到了她身上,隔空对视的短短几秒内,女孩才消看她一眼,便匆忙别过头。
白月璃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的窘迫。
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涨了上来,这幅画面有点像她和季辞头几次相遇,白月璃不禁动容地笑了笑。
原以为那女孩跑完步就像其他人一样背上书包回去了,没想到她并没有打算要走,而是寻了一处有路灯的地方,坐下来开始看书。
这就很让白月璃不解了,为什么要到这里看?现在天色还亮着灯光尚且够用,晚些时候怎么办呢,回家看或者随便找一个咖啡厅奶茶店不行吗。
那女孩拿着书本津津有味地看了半个小时,在夜色逐渐笼罩的时候终于收拾书包准备要走了。
白月璃呆的这个地方恰好是出操场的必经之地,所以两人无可避免地要打照面。
擦肩时,白月璃终于看清了女孩的容貌。长相十分清秀,五官组合在一起很标志,她的眼睛很圆,漆黑的瞳仁又黑又大,清澈得像要沁出水来。宽大的校服架在她身上,像个胖达似的。
女孩咧开嘴冲她不自然地笑了一笑,她也回了个笑容,那人揪着书包带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白月璃目送走她的背影,脸上残存着笑容。
操场上除了她空无一人,她也该走了。
这会儿天也彻底黑了下来,迎面起了阵风,树枝曳曳作响,凭几盏羸弱的路灯才不至于让人找不着道。
白月璃吹着夜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
从学校出来之后穿过一个十字路口,道路也变得更为开阔,途经繁华的百货商场,也看到了一排相对破旧些的楼房,一路上都是她不曾看过的风景,
饶市,是什么地方呢。
还有一个奇怪的点,遇见这么多人,她好像还没有感受到过信息素。按理说,异性相吸同性相斥,作为高等级的omega,信息素的强弱变化她应该相当敏感,不存在这样半点感觉不到的情况。
她忽然想到季辞以前同她说过,她们那个世界,没有ga,beta这些性别,只有男女之分。
饶市,难道...?
一会儿找个人问问吧。
正想着,途经一家便利店,白月璃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可这一天下来,她竟然还是没有感觉到饿意。不过为了预防,她还是进入便利店,选了一款面包和一瓶水。
手机没有了,包也没有了,不过还好,她有随身携带现金的习惯。
所幸,这里流通的纸币和北城一样,电子支付其实也一样,不过她现在连手机也没有。
白月璃十分确定她在衣兜里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纸币,一张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而当她结账的那一瞬,拿着的那张纸钞在她手中化作一缕光屑,消失在空中。
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她感到不可思议。
收银的人见她杵着没动,友情提示:“请问您是现金吗。”
“哦...”白月璃回过神来,另一只手提着的面包和矿泉水顿时显得有些尴尬,她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带钱,这些都不要了。”
正要把东西还回去,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我帮她付吧。”
白月璃心头一动,下意识地看向投来善意的人,看到女孩容颜的一瞬,她惊讶住了,道:“是你啊。”
女孩也很是感到意外,冲她笑了一笑,这回有了其他情绪的渲染,看上去没有那么害羞了。
·
白月璃先抿了一口水,再打开面包包装袋,长长的一条,她望向身边人,轻声问道:“你吃吗?”
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忽然被问到,迟半拍地摇摇头,推手道:“不了不了,我已经吃过饭了。”
白月璃没再坚持,轻轻咬了一口,她的动作很安静,一静下来,女孩便忍不住看着她,夜风从身后袭来,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一根碍眼的发丝被吹到嘴边。女孩看得心痒痒,很想为她拨一拨弄,可她好像没什么立场。
白月璃将发丝勾至耳后,轻道:“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没事。”女孩含蓄地笑了笑,“我以前也忘带过钱,有一位好心的阿姨帮我付了。”
白月璃点点头,看着女孩空空如也的双手,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不是来买东西的吗,怎么和我一块儿出来了。”
女孩顿时一囧,挠了挠头:“呃,这个,因为我只带了十块钱,帮你付完已经买不起了。”
“......”白月璃叹了口气,道:“抱歉。”
“没事没事。”女孩忙推手置否,“反正也不是买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当作出来散散步吧。”
“之前我在学校也看到了你,你为什么不回家呀。而且,你看上去,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女孩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白月璃看着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彼时她已经换下了校服,一件宽大的带帽卫衣套在她身上,头发随意扎起来,垂下来好多碎发,碎发下面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万分明亮,睫毛又浓又长,看上去更可爱了。
“我也不知道回哪里。”默了默,白月璃如实说,“我对这个地方感到很陌生,也没有认识的人。”
“这样啊。”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次看向白月璃的神情充满了同情,“那你今晚...准备去哪里呢,现在都已经九点多了。”
白月璃被问住了,抬头望了眼天,喃喃:“不知道。”
“不过,总会有地方去的。”她偏过头来,看着女孩,扬了扬手里的面包,温柔笑了下,“总之,今天谢谢你的面包和水了。但是我现在恐怕没能力还你钱。”
“没事,”女孩摆摆手:“就几块钱而已,你就不要放在心上啦。”
话说到这份上,白月璃也不好意思在客气什么,她笑了下,道:“那你可以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如果我可以在这个地方好好生存下去,将来请你吃饭。”
“我平时不怎么看手机的,”女孩推辞着,最终还是妥协了:“算了算了,183...”
她报几个数字白月璃便也跟着喃喃复述一遍,电话号码报完,白月璃将之完整地背了一遍,女孩这才发现端倪:“咦?你记性真好,可是...你不会连手机也没有吧。”
“嗯。”白月璃如实点点头,不以为意,道:“名字呢?”
女孩还没从对方的悲惨滤镜里走出来,愣了愣神,才道:“有联系方式就行了,名字不重要啦。”
其实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好听,不是不好听,是不吉利,她就迷信这些,想不通爸妈为什么要给她起这个名字,这一生的际遇好像都在验证着这个名字。再说,这些也只是客套一下而已,她替她买单又不是为了以后能有所图。
“倒是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了转移话题,女孩特意这么问道。
“我叫...”白月璃几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想到季辞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顿在嘴畔。
如果真是季辞所处的那个世界,那么她就是那部小说的主角,完完全全的撞名字好像不太好,默了默,话锋一转,道:“我叫季子月,你就叫我月月吧。”
月月是她的乳名,只有妈妈和李阿姨这么叫过。
“季...”女孩将这个字嚼碎在嘴边,蓦然笑道:“这么巧,你也姓季吗?”
白月璃:“你...?”
“我也姓季呀,”女孩这回大方说道:“我叫季辞。”
话已经说完了好几秒,清脆的声音依旧回荡在白月璃耳边,她凝视着对面的女孩动也不动,默了半响,才道:“你说,你叫季辞?”
女孩点点头:“嗯。”
白月璃追问:“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奶奶,你们一块儿生活?”
女孩奇怪地看着她,充满了困惑:“你怎么知道?”
对方的面庞倒映在白月璃眼眸中,久久没有缓过来。
难怪在七中操场见到她的感觉会这么熟悉,明明跑道上这么多人,她的目光却唯独在她身上逗留。看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和季辞以前相处的画面,从学校出来以后只是随便在街上闲逛却一不小心逛到了她家附近,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再次看向女孩,彼时对方两颗黑黝黝的眼珠盯着她转也不转,眉眼很是灵动,鼻梁不像那里的她那么高挺,但和这副眉眼组合明显更加融合,面部轮廓也没有那里的有形,整体比较偏圆润一些,但又不会过于圆润得像球一样,比较偏鹅蛋的脸型。
这就是真正的她吗?
长得的确更符合她的性格一些。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奶奶生活的,你认识我吗?”季辞闷闷的问道。
这个姐姐让叫她月月,但是她们才打过两个照面而已,就用这种叠词的称呼,她不好意思。
白月璃回过神来,温柔笑了下,“我猜的,大概叫季辞的人都有一个奶奶吧。”
季辞:“噢。”
沉迷在这个姐姐的笑容中,她笑起来好好看。其实在学校她也早就留意到这个人了,当时觉得她的脸色很凝重,真的很凝重,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包括在便利店,哪怕是笑也只是客套地笑,眉眼间一股淡淡的忧伤。
回过神来,季辞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叫做叫季辞的人都有一个奶奶,难道谁没有奶奶吗?
但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起,再提就显得有点杠精体质了。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季辞看了看手表,再抬头,看向白月璃:“你...注意安全,这一带治安不太好,你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吧。”
“好。”白月璃点点头,“你明天也会来这里吗?”
想见她。
很明显这个时候的季辞还不认识她,如果一下展示的太过热情,恐怕会吓到她的。
白月璃并没有被重逢消磨理智,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她就够了。
“会呀。”季辞说:“我明天会路过这里。”
白月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今晚就在便利店附近转一会儿好了,环顾四周是有凉亭的。
打算是这么打算,可一旦见到季辞离开的背影,她心底涌上一股淡淡的悲伤。好不容易见到她,难道舍得这么分别吗。
“季辞。”终于还是叫住了她。
这段时间的压抑一直被隐在心底,白月璃不喜欢求人,也不喜欢提出自己的诉求,可如果那个人是季辞,她情愿这么做。
季辞回过头来,满脸困惑。
白月璃缓缓走上前,凝视着女孩,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我可以,在你家里面住一晚吗?”
“我只认识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别过脸,喃喃说道。
季辞有一丝动容,可并没有松口:“不...”
或许是她天生不会说拒绝话,又或许只是不忍心拒绝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决定权在她,却显得很没底气,“不行。”
“哦。”白月璃遗憾地点点头,
对此她也理解,总归是她冲动了。
可这样的落差一时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明明现在的自己对她充满了情意,可她却还没到认识自己的时候。明明季辞做什么事都会问她的感受,现在却......
“抱歉。”失落地说。
季辞的心像被人拨弄了下,激起阵阵波纹,难以回归到一开始的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她见不得这个姐姐伤心。
她知道把人带到家里是不对的,也拼命在抑制自己的恻隐之心,可是脑海中总是回荡刚才的画面,哪怕现在已经走开了一定距离,也还是忍不住回头。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