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又迟疑,聂争终于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对那位路……你现在对他还有没有……”
“我又不是受虐狂。”不等他说完林玦就大大翻了个白眼,“他都这样对我了,我当然不可能喜欢他了。”
聂争于是松了口气。
“翻旧账”到此应当算告一段落,两人一时也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便各自坐在台阶两端,各发各的呆。
林玦在想,我今晚一时冲动问他的秘密又没勇气听,反倒把自己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一股脑的倒给他,我究竟在做什么呢?我又在怕什么?
她其实当然是怕的。
自从季云宪横空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明面上仿佛总能伶牙俐齿占到季云宪的便宜,但内心里有多少担忧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害怕季云宪各方面都比她更好、与聂争更相配;她害怕聂争脑子一热就对比一下她和季云宪,比着比着就把她比出局了;她害怕看到这两人棋逢对手、惺惺相惜……这些害怕无疑在今晚齐齐到达一个巅峰的状态,但她最怕的是,如果聂争、她是说如果,如果聂争会将所有的目光放在她一个人的身上,那曾经稀里糊涂开始过一段感情、又更加糊里糊涂的结束,至今不知那一段经历有没有在她心里留下阴影、不知自己还能否毫无保留信任一个人的她,是否能够担得起这道目光呢?
她对此有多期待,就有多害怕。以至于明明这还只是她的臆想,她却忍不住要开始为自己清扫前路与后路了。
因为她……喜欢聂争。
真奇怪啊,之前明明躲躲闪闪死不肯认的事,今晚就这样简简单单就对自己承认了。
毕竟她真的聪明。
脸皮厚如她会因为这人心跳加速,利己如她会渐渐的任何事都先把这人喜好考虑在前,没心没肺如她会一言不合就为了这人哭也为了这人笑,寡淡如她会看这人赢了想和他亲亲、输了又想和他抱抱,种种证据一一成列,别说是她已经经历过一段失败感情的二十五岁,哪怕是每天都只为生计而奔波的十五岁,她也能明白这种只围绕着一个人的情绪是什么。
正因为喜欢,才怕伤害,而害怕被伤害的对象既有自己,同时也包含了他。
所以果然应该再等一等,等到自己对很多东西都更确定的时候再听他的秘密吧?林玦不知第几次这样想道。
而同一时间的聂争又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他已经不是小和尚了,以后也注定当不了小和尚了。刚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满是遗憾与沮丧,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迷茫,不知自己打完世武以后该何去何从。但是最近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武者,也包含在这其中的管理者们,运营者们,纯爱好者们,甚至林玦这样专营其中投机取巧的一些人,他虽说仍没有想清楚往后的事,可心里也一天比一天更清晰的意识到,等他做完自己的事,达成自己这么多年来追求的一个目标,关于武术,或许他就可以站在更开阔一点的地方,去思考更多与其本身有关的东西。至于出家……他是到这一刻,才突然感激起自己不能再出家的这件事。
毕竟但凡他还有出家的希望,那有些事他就不能想,连念头也不敢稍动一下,可既然已经断绝了这条路,那他往后、那他……
“等到世武结束以后……”
“等到世武结束以后……”
两人同时回头,同时说出半句一模一样的话,又同时打住话头,神色间带了些惊讶、欢喜、赧然看向对方。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两句脱口而出的一模一样的话。
两人同时笑开。
“我是想说,”林玦轻咳两声道,“等到世武结束以后,到时候我再问你一些话,还有、嗯……跟你说一些话。”
“这么巧,”聂争看着她,眼里浸了一些路灯的光芒,闪闪的仿佛是星星,“我也想说,等到世武结束以后,有话想要告诉你,还有事情想要征询你的意见。”
相当寻常的两句话,只看字面意思,简直连一丝一毫的暧昧也找不着,可说话的两人偏偏都像刚在大众面前念了情诗表了个白被公开处刑一样,一个比一个还要脸红不自在。聂争也就罢了,可骚话信手拈来如林玦,往日里将聂争亲也亲了抱了抱了摸也摸了蹭也蹭了,可以说除了床上那点事别的能吃豆腐的地方都已经吃遍了,现在她却因为对方一句含蓄到旁人根本听不出来还有其他意思的话而脸红?
连林玦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就是、她就是——
或许是她许久以来的焦躁,那些层层叠叠压在她心上的、哪怕刚才对聂争讲出自己过往也并没有得到缓解的急迫感与焦虑,她以为非得要功成名就、要出任ceo、要银行卡上存款数字数不清才能缓解的那些情绪,在听到聂争那句“有些话想要告诉你”以后,就这样、轻易的、无知无觉就被抚平了吧。
轻易到令她心惊。
林玦忽然想,也许她在短短的时间里,真的已经很喜欢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更喜欢吧。
又也许,她对这个人的感情绝不止于喜欢而已。
她这一晚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然而哪怕聪明如她也依然有着一件事没能反应过来的事:当她还在怀疑自己能不能全心的信任和帮助聂争,实则她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早已经为她破解了这点疑虑。
“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好半晌,他也走出房间以后,林玦坐在院子里的阶梯上,背着他开口说道。
“我嫉妒你和季云宪一起站在台上时那样光芒万丈,嫉妒你看向她很欣赏的眼神,嫉妒有一个各方面都比我更厉害的女孩子直白表达对你的好感,但是我……我却不想去思考到底我做什么要嫉妒这些,这跟我、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每说一个字,聂争胸腔里那活蹦乱跳的玩意儿就跟着一阵乱颤,颤得几乎失了频。
“但是我这么聪明的人,对这么浅显的事,怎么可能不懂,这种装蠢的行为真是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林玦起身,回头。
聂争看着她眼睛,心里颤得更厉害了,有些欢喜有些无措又捎带了几分最后的理智想,他得阻止她讲之后的话,他得……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林玦看着他道,“那个让我破产、让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想带着你杀回娱乐圈去狠狠报复的名叫路西川的家伙,他还是我前男友?”
聂争呆住了。
就在不到一分钟前,林玦用嫉妒造了一个排比句。
彼时对这个词无知无觉、只能干巴巴从字面意思去理解的他,却在此刻猝不及防的,被“嫉妒”洞穿了心脏。
林玦,有过一个,恋人。
原来这句话就是他的“嫉妒”。
“我记忆乱七八糟的,也不知之前每次胡言乱语时都跟你说过些什么,索性重新总结一遍吧。”林玦淡淡道,“我和路西川是同一家福利院一起长大的,他比我大一岁,我们都还很小的时候,那时他还挺像个男子汉,很照顾我,在我心里,他是对我最好、也最重要的一个人。我们俩所在的福利院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十岁、他十一岁的时候,我们就一起逃出来了,我们……”
我们为了活下去,跟路边的狗抢过吃的,在垃圾堆里刨过东西,在路过乞讨过,像你第一天来崇明遇到的碰瓷事件,我们曾经合伙炮制过无数件……
“后来他成了明星,我成了他的经纪人,我们俩日子就好起来了。”林玦笑了笑,“好起来了以后,他问我要不要谈恋爱,我想着大家熟门熟路的,全世界我也没第二个比他更亲密的人,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我就同意了。这样大家在一起了几年,工作、生活、财产什么都放在一起,然后他拿着我拼死拼活给他争取来的资源跑路了,哦,顺便还跟他跑路那家公司的台柱子谈了个恋爱,给我头上种了一片青青绿草原。”
她看向聂争,很诚恳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青青绿草原吗?”
聂争隔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点了点头。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然后我就遇到你了。”林玦耸了耸肩,“挺丢人的事,我最开始挺愤怒,后来莫名其妙就不太在意了,也想着过去就过去了,懒得再提。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又觉得有必要跟你交代一下。”
聂争看着她。
她每句话都说得轻描淡写。
关于她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关于她被自己最重要的人正着插了一刀,反手又是一刀。
关于她这样一个聪明到狡诈的人是怎么把全部的信任都理所当然交给一个人。
甚至她都不是从今天才开始轻描淡写的。
聂争回忆她过往每次说起那些事时浮夸的咬牙切齿,他就在这浮夸里理所当然的认定,那些都是小事,她都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本来正在莫名其妙被嫉妒噬心的,现在这嫉妒又变成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心疼。
他问道:“你没有问过他原因吗?”
怔了怔,林玦扑哧笑道:“你怎么跟那王八蛋讲一样的话啊。我走的时候,他也追着喊着的问我,怎么不问他插我两刀的原因呢。”
“你怎么回答?”聂争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林玦翻了个白眼:“我就这么回答啊。”
“……”
聂争一脸茫然。
林玦冷笑一声:“我扔给了他两个白眼当回答!”
聂争一个不防,噗地一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