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于公于私，站在冯杉的立场，他都不认为让满怀私心的林玦留在聂争的身边对他长远的发展是好的。但哪怕以此为前提，他思考半晌以后，在见到聂争时对他说的第一句相关的话却是替林玦解释。

“不瞒你说，我在认识你们二人以后，也曾经调查过林玦。”见聂争强作无波的眼神之中终于掠过一丝诧异，冯杉不由微微一笑，“虽说我这么做初衷是因为你，但到底冒犯了她的隐私，下次见到她，我会就这件事跟她道歉。我想说的是，你应该也知道她在遇到你之前是明星经纪人，虽说她带的那位明星号称新一代武术新星，但素我直言，那真的尽是些哄骗外行人的玩意儿。她虽说有点业务能力，但对于武术的了解恐怕也就是一点皮毛，后来跟你合作也是临时起意，调查不够细致，倒也说得过去。况且如果她真是有意瞒着你这件事，以她的心计，恐怕今天也不会让人那样轻易说出来了。”

隔了好一会儿，聂争终于点点头，声音有些低哑：“我知道。”

“你知道？”冯杉诧异道，“那你现在这是……”

他话没说话，但聂争知道他的意思。

那你在气什么？那你现在摆出一副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是为哪般？

所以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他其实一开始，听完谢蕴说完那个话的瞬间，在林玦第一时间为她自己辩解的瞬间，他是……不相信她的。

因为她实在没有做过几件令他信任的事。

最开始她想要哄骗他签那张形同三无产品的经纪合同，而后她为了拿回自己的钱带着他进入地下拳场，之后她跟拳场的高层达成一系列协议没跟他说过，跟拳场开设赌局、拿他做各种各样的宣传没跟他说过，不死心的想要把他培养成什么巨星没跟他说过，就连当初在他躺在医院时决定要让他挑战三十二武馆这件事，事先也没跟他商量过。更何况他记得那时她说到这计划时的模样，那样的成竹在胸侃侃而谈，怎么看……都不像是没深入了解过、没好好计划过的样子。

更何况她还了解他。

聂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笃定了如果当时林玦就知道这个条件，那她必然也能够确定他绝不会同意。

这么多的理由加在一起，是以他在第一时间的确怀疑她了。

而很快解除这疑心的理由也跟冯杉刚才说的一样：如果她真是有心要瞒他，大约会像打点地下拳场那些事一样，等到尘埃落定再轻描淡写让他知道，再想方设法令他接受，而不是在还没有完成目标的情形下，任由别人来揭穿这件事。

……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令他反思自己的原因。

总之那怀疑，持续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分钟。

所以她明明没有做错事、没有想将他利用到底，那他到底在气些什么呀？

他气，她轻飘飘说出“你不过是少林的记名弟子，那记一个还是记两个也没什么区别”这种话。

在他跟她讲述了自己幼时就被少林收养，与聂照互相依存那几年，在少林师父与诸多同门照拂下慢慢长大，在别派弟子只能欣羡的少林藏书阁中一呆呆了这么多年的故事以后。

她怎么说出记名弟子这种话？

她怎么以为他有可能舍弃少林弟子的身份而去挂名任何别的门派武馆？

她怎么……没有任何迟疑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去？

“只是个记名弟子而已，又没非得要求你跟着人家屁股后头学独门秘籍，或者让你教别人家弟子独门秘籍。”聂争话音刚落，林玦冷不丁道，“更别提你至今没剃度没出家，这也算不上正统少林弟子吧，这算什么呢？俗家弟子？还是也就相当于一个挂名弟子？反正都是挂，挂一个两个不都一样，偏就你这么矫情。”

“矫情”的聂争转过头来看她，神情冰冷。

林玦挺着脖子回望他，寸步不让。

要说两人相识以来虽说冲突不断，彼此也不是没个真生气的时候，聂争气极了甚至还抛弃原则打过林玦一顿，但彼此气氛僵冷到眼前这程度，还真是前所未有。至少之前没少见两人怎么处的齐幼、戚扬、龙渊、吾皇等人，虽说没几个真心喜欢林玦，但也各自都理所当然抱着“这两人迟早会成为情侣吧”这样的想法，可万万没想到两人一言不合，就直接闹到分分钟要分道扬镳的份上。

眼神如果能打架，两人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头破血流。

围观众人也都噤若寒蝉，真没哪个有勇气在这时候上前去活跃一下气氛。

最终还是聂争先有动静。

他直接转过身走出了荣成的大门。

众人：“……”

等反应过来以后：“！！！！！”

好端端的怎么又成偶像剧现场了啊我的老天爷喂！

戚扬跟齐幼对看一眼，遵循偶像剧的套路，跟着男主角已经跑了出去，而此时女主角的身边……

余下的众人齐齐看向女主角。

林·女主角·玦整个人都冷冷淡淡的，既没什么伤心欲绝，也没什么义愤填膺，但就是这份淡然令已经跟她算比较熟的龙渊等人颇觉怪异：毕竟这可是无风都能激起三尺浪、从头到脚都自带“我爱搞事”、“搞事就是我的人生信条”气场的林玦啊。

定远的洛宁川身为上一回不小心擦伤林玦的手、又因此被聂争狠狠收拾了一通的聂林“恋情”见证人，犹豫了又犹豫，到底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怎么……你刚才……”

“我刚才为什么说那个话？我明知道他要生气怎么还故意招他？”林玦冷静的帮他把两个问题补充完整，而后冷冷一笑，“谁还不是小公主了咋地？就他高贵冷艳不可侵犯，在场这么多人凭什么都得循着他的脾气伺候他一个呢？”

“也不是……”刚才始终没怎么说话的沈三秋看上去有些犹豫，却到底还是率先跳出来打了林玦的脸，“小师叔刚才说的那些话，倒也不是为了聂先生才特意说好听的话，咱们就是爱惜人才而已。聂先生刚才使出的那些招式，是值得这一些的。”

甚至值得更多的。

这话沈三秋没有说出来，但在场人人都明白。毕竟谢蕴刚才就差没明着说，即便你不选择荣成，我们最后也还是会把这个名额给你，只要你愿意选择三十二武馆之中的任意一家。

他们说这些做这些不是因为心地善良又或者好欺负，纯粹是冷静甚至冷酷的就事论事：聂争有这个价值，值得这些让步。

而林玦一直以来，对于聂争其实也是用“值得”的眼光来看待的：包括她为此付出的那些心力，谈的那些判，拍的那些照，写的那些稿，跑的那些腿。她付出的这一切，通通都能因为聂争这个人而得回百倍千倍的报偿。她心里知道，所以不遗余力的为此付出。

她本来确实不该说那些轻率到接近轻浮、明知会触及到聂争底线的话。

她应该第一时间跟他自证清白，而后将他的意愿放在第一位，把这当成底线来与三十二武馆谈判，尽全力去争取他想要得到的结果：因为这个人才是她的大雇主，是她得到一切的前提。

退一万步，哪怕三十二武馆在这件事上不存在任何让步，最终让步的必须得是聂争，凭她的智商跟口才，随随便便也能找到一百种比刚才更加合适的理由和话语去劝服聂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