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啊,将这个男人的尸首悬挂在城墙前吧,警示世人这就是违抗神明的下场。”
派遣出军队剿灭神的敌人的这位国王,名为所罗门的男人,听到了他的魔神柱的谏言。
“……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所罗门王如此说着,亲自收敛了男人破碎的尸身,用魔术的火焰烧毁了他和他的鹰。
这个男人。
他早就该死了。
他的死亡是好事,每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应当高兴。
连神都落下了定论。
可是……
神是无所不知的吗?
显然不是。
最先知道埃迪的死讯的人,自然就是所罗门。
被神创造出来统治国家的工具——没有人心的所罗门王焚烧男人的尸体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情绪。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也在嘲笑我。’
他只在心中默想。
‘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
映入无波无澜的瞳孔中的火焰炽烈,一如死去的这个男人的性情,张扬而炙热。
那火焰从瞳孔灼烧至血肉之中,烧到了袖下不自禁竟然捏紧的拳,掌心裂出了深而刺目的血痕。
第二个、相差无几的第三个、第四个得知的,是拥有千里眼可以看到未来的魔术师,还有已经成为英灵的王们。
“就这样死了?还是完全意料不到的死法。”
说出这番感慨的梅林,理所应当是微笑着的。
“这么凄惨,死得这么干脆……还真是你的作风啊!”
理应露出一如既往旁观时的淡然亦或是冷漠的微笑,然而,在这自语的话音猝然落下之时。
眼里浮起的近乎于愤怒的阴翳,并不是错觉。
而另一边,英灵殿中,英雄王的暴怒竟难以宣泄。
锁链破碎了。
曾经紧紧束缚在那个男人身体之上的层层锁链,将他囚禁在王的宝库中的锁链,在男人死去的同时悄然断裂!
“……所罗门。”
“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区区被神操纵的傀儡……竟然敢——!!!”
同样身处于英灵殿内,于王座中闭眼沉睡的法老王突然间听到了鹰的声音。
生前的他,曾经赠予给某一个男人的神鹰,正在绝望地哀鸣。
那鸣叫之声穿破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在曾经的主人耳边响起,是最后赶来的别离的悲曲。
“……什么?”
奥兹曼迪亚斯怔住了,俊美宛如神祇的面庞上,竟是显现出了王所不应当展露的悸痛。
在这一刻,法老王猛然间意识到——那个男人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他还是“留”了下来,用的是这种决绝的方式。
然而。
让男人愿意停留的人,却不是他奥兹曼迪亚斯。
最后一个知晓这个消息的人,不是亲眼所见。
“恩……”
“恩奇都……”
“恩奇都?!”
身旁之人带着疑惑与焦虑的呼唤,让绿发的英灵猛地回神。
“啊,对不起。”
他回过头去,嘴角仍旧带着歉意的浅笑。但那丝笑意不但不真实,甚至无法映入眼中。
那是冰冷,又是悲伤。
因为,恩奇都没有多余情绪的脸上,像是与他的笑容一般冷漠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流下。
“我突然之间,察觉到了一位故人……”
“他已离我而去。”
埃迪死了。
没什么可供人猜测的理由。
单纯因为他想死,而且,他自己开心。
别人的想法——不管是谁,喂!他死都死了,还想让他怎么搭理?
关于这个男人死后的故事。
在讲述之前……还是,先倒回来,倒转到一切开始之初吧。
慢慢地说来,或许更容易让你们理解。
恩奇都最初遇到那个人时,是在一片杉树林。
虽然说是杉树林——但放眼望去,没有看到层层林立的树木,只有树木的躯干枝叶所化作的漆黑灰烬铺满了地面,让晚来一步的他们踩在了脚下,发出不少咯嘣碎裂的声音。
之所以是“他们”,很简单,恩奇都并非独自前来。
他的好友,所身处的这个国家最强大,也最尊贵的男人,吉尔伽美什也与他同行。
有一个震撼全国的消息早早地传入了耳里。
这座杉树林中有一只魔兽,名叫芬巴巴。它强壮,凶猛,吼声便是洪水,张嘴喷出烈火,再吐一口气,就能让人一命呜呼。它就是这片树林的守护者,人们畏惧它,绝不敢靠近。
吉尔伽美什准备以护佑人民的一国之主的身份去讨伐芬巴巴,恩奇都自然要帮助他。
他们的决心非常坚定,可是,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一时竟然没瞧见芬巴巴的踪迹。
“除了灰烬,还有……冰渣?”恩奇都观察得仔细,弯下腰,捡起了藏在黑色污迹中的一小块晶莹剔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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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设想,今天本应是无比热闹,也无比高兴的一天。
虽然说,埃迪的心情从来都没有黯淡过,但一系列的好事儿挤在一起涌来,还是让他兴奋了起来,以至于比往常更肆意飞扬。
“这个地方还真是来对了。”
几天前他揪着卢卡斯的尾巴毛,便提前发出了以上这般若有所思的感叹。
“老家”完全是冷冰冰的,那儿的人,除了他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妻子以外,大抵全都缺了点灵魂,不是完整的人。
埃迪很早之前就觉得无趣,那个还未诞生就已经毁灭的世界太狭窄了,容不下他这样个性鲜明得过分的人。
乌鲁克就不一样。
论事实而言,乌鲁克就是跟他的“老家”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在这里遇到的人,也跟“老家”的人完全不一样。
乌鲁克有吉尔伽美什,金色的王虽然笑声一如既往地吵闹,但脾气对他的胃口,也能和他畅快淋漓地打一场,舒展筋骨。
乌鲁克有恩奇都,那真是一个美丽的人啊,绝美外表下的刚强也很让他喜欢——如果恩奇都能够尽快答应他的求婚,就更好不过了。
乌鲁克还有一群也很合他胃口的人啊,无论男女老少,反正通通都很弱小。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些弱小的人类身上有一种极其积极的力量,值得让他喜爱。
他能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无数道视线都在注视着他,其中有好奇,有尊敬,还有别的什么——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就算此前没有经验,埃迪依旧是相当自然地默许了这些注视,就仿佛他本就应该吸引到这么多目光,并沐浴其中,昂然地前进。
现在,春祭的第一天已到了傍晚,庆祝的活动却还没有结束。
埃迪想着,当众宣布完他在追求恩奇都之后,按捺不了多久,他就要再一次正式地向恩奇都求婚。
求完婚——肯定能够成功,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就该去神庙找被他们遗忘了半天的吉尔伽美什了。
这么美好的夜晚,如此值得纪念的日子,当然得拉上挚友,带上爱人,沐浴着夜色痛快地喝酒啊!
没错,埃迪把步骤全都想好了。
而他唯一没想到的,也就是最致命的那一个关键点——
“恩奇都,答应我的求婚,成为我的妻子吧。”
那个时候,埃迪半跪在恩奇都的身前,亲吻了一下美丽之人白皙如玉的指尖。
很难用具体的言辞来形容那样的神情,与很少展露情绪的恩奇都比起来,感情时常外露的埃迪笑起来,真是格外地好看。
有一种比通常意义上的“美”不同的美感,只因这个桀骜的男人神采飞扬,眼里除了刺人的光芒,更有婉转地柔情。
仿佛在用这样的眼神告诉所面对的人他的真诚:他真的爱上了他。
也几乎可以让被他面对的人彻彻底底地相信:他确实爱上了他。
之所以是“几乎”,便是因为,恩奇都差一点就这么认为了。
差点就被那永远炽热的感情——包括男人自己在内,将所有人蒙蔽的热情一同蒙蔽,但他的心在莫名地刺痛过后,最终还是坚持了自己原有的判断。
“不要。”
“婚礼就定在祭典结束之后吧,我……等等,你说什么?”
埃迪愣住了。
埃迪惊呆了。
他的听力肯定是正常的,但为什么会听到不应该出现的话?
恩奇都看到了浮现在男人脸上的似曾相识的神情——虽然这么说似乎不大好,但是,能让埃迪露出震惊到极点的呆滞表情,真的很不容易。
于是,他默默地欣赏(是这样)了一下,才给了埃迪同样似曾相识地重击:“抱歉。”
“我刚才拒绝了你的求婚。”
埃迪再一次惊呆了。
“为什么啊?!”
恩奇都心想,理由很简单,就是他不久前便对埃迪说过的那件事。
他喜欢他。
他真的很喜欢他。
但那只是“喜欢”,始于对美丽的欣赏和喜爱,此后,便产生了“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真是单纯啊。恩奇都终于明白了,埃迪就是这么单纯的人。
擅自用自己的热情去填补人偶心中的空洞,完全无法阻挡,最后果真成功了,但导致的结果,却并不那么完美。
恩奇都不想责怪埃迪,因为,不知从那一刻起,他确实被触动了,也确实被融化了——
可他也不愿意就这样答应。
“笨蛋。”
埃迪正迷茫着,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恩奇都不高兴了,可这时,他就听到从心上人的唇间吐出的轻柔字音。
——笨蛋。
才被埃迪亲吻过的手指稍稍抬起,没过多久又落下。恩奇都学着之前埃迪的动作,摸了摸男人眼睛和眉头就快挤到一块儿去了的脸。
埃迪按住了他的手背,不甘心地追问:“笨蛋什么的先不管了。你,真的要拒绝我?”
恩奇都:“嗯。”
埃迪:“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了?”
恩奇都:“不了。”
埃迪:“…………”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啊!
埃迪险些被砸懵了。
以他的性格,此时大概还应该继续追问,并且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在哪里得罪恩奇都了。
可此时,他仰头,注意到恩奇都的神色,竟出乎意外地——恩奇都并非是面无表情的,也并非显露出生气,或是冷漠。
绿发少年绝美的面庞甚至被一层浅浅的柔和笼罩着。
他的眼里有更加柔和的笑意,埃迪看得出来。但与笑意并存的,还有毋庸置疑的坚定。
也就是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埃迪才微怔地确定,恩奇都是认真的。
认真地拒绝了他的求婚。
也就是说——
他被相当认真,相当干脆地拒绝了啊。
“好吧……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你……等等,虽然你这么无情地把我甩了,我还是得再问一句。”
埃迪大概消沉了一秒,随后便重新振作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向恩奇都:“不做妻子也不做情人,做朋友总行了吧。第一要好的挚友……位置已经被占了啊,那,你和吉尔伽美什并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