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接着他的话音,轻声道:“是的,埃迪,你终于发现啦。”
在他的心里,一直都藏着一道模糊的影子。他还没有放下他,至少现在还不能。对恩奇都产生的感情,欣赏和朋友间的喜爱更多于那一种“喜欢”,他只是误解了。
埃迪醒悟过后,越发觉得自己很混蛋,这不就成欺骗恩奇都感情的人渣了吗?
他必须得再郑重地道歉才行。
“恩奇都,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
“那你能够原谅——”
“不要。”
“你真善解人意,从此以后我还是好兄弟……啊?等等?拒绝我的求婚就算了,你连我发自内心的反省都不愿意接受啊?!”
埃迪又惊呆了。
连着两次,完全一样的套路,恩奇都绝对是在逗他玩吧。
恩奇都:“嗯,你说对了。”
就是在逗你玩。
唔,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
“我接受你的道歉呀,这没有什么,毕竟埃迪你自己也不明白,喜欢上别人是怎样的感觉。”不知怎么,恩奇都抬手,一把将埃迪抱住。
他比埃迪要矮上不少,但这么一个简单的拥抱,却像是用出了惊人的力气。
“喂喂喂,迟钝的恩奇都,怎么说得像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一样。”
“我知道。”
埃迪一愣。
埋首在他脖颈间的少年语气如此坚定,让人无法质疑。
“就像阳光照进了心口,每天都有一点,每天都在累积。很温暖,一开始还没发现,等可以发现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再拒绝,只想要……”
留住他。
想要得到他。
就是如此微薄,而又贪婪的愿望。
毫无疑问,埃迪又被他搞懵了。因为想不明白,便直接又问了一遍:“什么阳光什么温暖的……我们不是在说以后就是好兄弟的话题么?”
恩奇都:笑。
“嗯,我反悔了。”
埃迪:“欸?”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恩奇都最后在他的颈窝边蹭了一下,冰凉的唇顺着颈线滑下,掩饰住了伴随呢喃而生的眼中的暗色。
“兄弟啊,我就算啦,让吉尔和你做吧。”
埃迪:“啥?”
恩奇都放开他,退后了一步,笑得很是善良:“我相信,我们还会重逢。我也相信吉尔,一定能代替我,和你成为最好的——挚友。”
所以……
“所以”后面的话,就让埃迪慢慢去想吧。
虽说不经提醒,他自己,肯定想不出来。
埃迪:“啊?我去,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你们俩不都是我的好兄弟吗?喂!恩奇都!”
然而,恩奇都已经消失了。
埃迪望着重新变得一片昏暗的前方,心里莫名有些苦涩。
“这算什么啊,真是……”
“哦,明白了。”
“是我在胡思乱想才对。”
这不是什么冥界,先前的卢卡斯,“老家”的场景,全都是他的梦。
一年的“休息”,差不多该到时间了吧?
埃迪不会留恋过去。
他只会将他失去的一切记在心里,然后,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
于是……
……
……
——醒来了。
乌鲁克城的王宫内。
似有明亮的光柱从窗口悄悄照射进屋内,又悄悄地攀爬到床沿,落进他的掌心。
他就在这时,慢慢地睁开眼。
是有些暖和……
但,跟恩奇都说的“温暖的感觉”,大概不是同一种吧。
对于当事人,亦或者以另外的角度看到这一切的“我们”来说,那些画面还能够清晰地浮现。
就比如吉尔伽美什。
王至今还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被他用“那家伙的本质可没表面看着那么纯良”来形容的恩奇都,他独一无二的挚友恩奇都——就因为他们之前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的“神罚”而失去了生命。
“开什么玩笑……”
“不能原谅……不可饶恕……怎么会让你死去!”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不久之前,还斗志昂扬地对他说“要认真地和你竞争了”的恩奇都,此时竟在虚弱中破碎,就要回归泥土的形状。
实际上,到现在吉尔伽美什都没意识到恩奇都所说的“竞争”究竟是指哪一件事,唯一占据他内心的便是无尽的后悔。
他应该及时对挚友越来越明显的变化进行夸赞,说着类似于总以兵器自诩的顽固分子总算活泼些了这种戏谑话,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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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伽美什将国家和王座分与他一半,也将自己的宝库分与他一半。这份厚爱来源于王对挚友的尊重,也是对他们两人羁绊的认同。
然而,无论是恩奇都还是吉尔伽美什,他们都是这世间最了解彼此的人。
默契存于心中,有些“事情”不需言表,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就比如……此时,此刻。
莹莹如玉的月光轻拂下来,却并没有如平日那般柔软,可能与气氛有些许关联。
这两名挚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些许奇怪的痕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肯定不会争吵,更不会就自己的发现多说什么,自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恩奇都缓步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四周摆了一地的空酒瓶,最后,才蹲下来,离得更近一些地打量起趴在吉尔伽美什身上已经醉死过去的埃迪。
“喝得可真多啊。”
他倒是把之前吉尔伽美什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给做了。
神色已经冷淡,没有多余的变化,但却伸出一根手指,在某个即使喝醉也沉浸在自己居然被拒绝了的郁闷中的男人的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脸颊的稍稍凹陷虽然是个很细微的细节,但按照常理,埃迪就算睡得再死,也会在第一时间警觉地醒来。
他的警惕性很强,这也是他从不畏惧什么突发情况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时候,他没能醒得过来,只是在睡梦中哀叹了一声——唉,恩奇都啊。然后,嘀咕着歪了一下头,直接滚到被他当做睡垫的王的腿上接着睡觉了。
吉尔伽美什挑眉,可就算是抓着这个也太不客气了的家伙的头发,要把他扯起来,也没能把埃迪弄醒。
“警惕性”似乎不见了。
根本原因,其实很简单。
就像恩奇都曾在心里低语的那样——
“轻而易举地赋予本王如此强烈的信任。该说他愚蠢,还是单纯?”
内容似乎是不满,但实际上,吉尔伽美什显然是用相当满意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
“口口声声说要和本王痛饮到天亮,结果天还没亮呢,这家伙就自己醉过去了。”
“那你肯定没有他喝得多,吉尔。”
恩奇都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同时垂下了眼睑,不知看向了哪里:“你们的酒量我是知道的。真是的,怎么可以看着他自己把自己灌醉呢。”
“少来维护这个笨蛋了,恩奇都。”吉尔伽美什回了他句式差不多的话。
恩奇都暂时没有再接话。
身着白袍的少年重新站了起来,沐浴在月色中的身姿比那淡淡的光华还要柔美。再坐下时,他就席地坐在了挚友的对面,中间隔着王又一次取出的酒樽。
最先兴冲冲地提出要喝酒的那人还是把王尊贵的大腿当做枕头,此时正安然地睡得更香。
这一回,换成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对饮了。
在此之前,和抛下胜负之心来一场的比试一模一样,他们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酒。
但情况相同又不同。这两个相互知根知底的挚友此时却异常地沉默,连中途随口提及的几句闲聊都省去了。
吉尔伽美什不喜欢这样的沉默,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最终率先打破沉默的人,却是恩奇都。
这向来冷心的人,只在挚友和喜欢的事物面前能够稍展柔情的恩奇都啊,他为挚友空掉的酒杯盛满琥珀色的酒液,却也在同时轻笑。
“吉尔,你很喜欢他呀。”
吉尔伽美什的手指略有一刻停顿,虽然在下一刻他就微微抬眼,脸上的神色是对恩奇都突然说出此话的疑惑,还有几分无意掩饰的傲然。
“虽然比你差了一些,但就朋友而言,这家伙还算不错——若是再给出更高的评价,他可是会得寸进尺的,暂且就这样吧。”
王的嘴角上翘,同样不吝于将笑意显露。恩奇都把挚友的表情看在眼里,道:“那就好。”
“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知怎么,恩奇都又说。
等到吉尔伽美什终于变得古怪的目光望来之时,看到的就是挚友比方才还要真心实意的微笑。
这抹笑容可胜过世间最美的宝石的光辉,若是映入某个尝试着追求他的男人的眼中,想必定能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
这一番对话,在很早之前就出现过。
便是他们深入芬巴巴守护的杉树林,一齐见到埃迪的那日。
恩奇都对吉尔伽美什说,他与他的感觉差不多,他也挺喜欢他,只因为他是一个很有趣,也十分任性的人类。
对话的内容相差无几,可其中蕴含的意思,还是相同的吗?
好像——
‘有些不一样了。吉尔,你也察觉到了吧。虽然,你只是察觉,还没有深入地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
这一次,恩奇都想要将轻叹藏在了心里。
“我要以最认真的态度,与你来一场真正的竞争了。”
一字一顿,话音落定。他明明还是在微笑,可坚定跃然于清澈的眸子深处,反而透露出了他绝不会妥协的强硬意志:“做好准备了吗,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先是惊讶,随后放声大笑,赤眸中掠起的是同样不容挑衅的高傲。
“听不懂你在指什么……不过,恩奇都啊。”
“即使对手是你,本王,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
……
埃迪醒来之后,险些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裂。
酒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每次宿醉过后,都会让他的头痛上一阵。
那股疼痛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只是有点晕沉沉的感觉而已。
哦,记忆回来了。
他先想起来的是昨天——不对,是前天?还是更久之前?——因为被恩奇都拒绝,拉着吉尔伽美什喝酒的事情。
可睁开眼,埃迪不仅没看到酒局的残骸,连吉尔伽美什也没看到。
“什么啊,笨蛋王居然把我丢在这儿自己跑了。”
他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倒是没想过要找不够哥们的笨蛋王算账。
但是——
走出一步。
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