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罪恶

姜崇大跨步走了进来,将一干丫鬟婆子甩在身后。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许氏身上,或者说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他的长袍一角被掖在腰间,手上拿着一把锄头。

进了屋子,他直接去了后面净房小解的地方,将里头的东西都扔了出来,什么都没说,然后就是一阵响动。

许氏心乱如麻,登时高呼起来,“罗嬷嬷,快将珠儿带下去。”

罗嬷嬷从外头奔了进来,将面无表情的姜珠儿待下去,她不知道姜崇在后头做什么,只听到乒乓的声音。

她拉着姜珠儿对许氏说,“夫人,你只要和平常一样,不管老爷要怎么样,你都要保住自己,死都不能说啊。”

许氏胡乱的点着头,下了床榻,鞋子都来不及穿好,跑到净房那头,见姜崇正在埋头挖地,她的心一跳。

“你在干什么?好端端的挖什么地?我可还是姜家的大夫人,你这就不让我好好的住了吗?

你要么给我一封休书,你这是侮辱我吗?“

许氏抄着手,讥笑道。

罗嬷嬷让她和以前一样,可她做不到,她现在满心头都是怒火,对着姜崇,她就要发泄出来。

“滚出去……”姜崇头也不回,地有点难翻,他一把扔掉手中的锄头,大喝一声,“人呢?进来。”

外头是跟着姜崇回来的亲兵,人手一根锄头。

姜崇不但让这些人在许氏的屋子里挖,正院到处都派了人,一时间,正院里鸡飞狗跳的。

“姜崇,你干什么?你这样侮辱我?你干脆休了我吧。”许氏疯了一般要去撕打姜崇,被姜崇一把给推开。

“你还真的别吓唬我,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明白鬼,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糊里糊涂的死去的。”姜崇如同厉鬼一般,两眼通红,看着许氏。

许氏面色苍白,双眼惊恐的看着姜崇。

正院的鸡飞狗跳,自然惊动了老夫人,二太太,三太太他们。

“老大,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由二太太,三太太搀扶着,到了正院,见到一院子的狼藉,还有到处乱挖的亲兵。

老夫人气的身子发抖,怒喝着姜崇。

正巧,一个亲兵叫了起来,从一间屋子里冲出来,他手上拿着个东西,嘴里嚷嚷,“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姜崇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一把抢过亲兵手上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半干半湿,扎的紧紧的,他抿着唇,将里头用油皮纸一层一层的打开,最后,里头一张符纸好好的。

他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张纸,从上头草草掠过,然后瞳孔猛然放大。

如果说刚才到处乱挖,是他对姜瑜的盲目信任,那么这会,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他抖着手,眼神射向许氏,身上暴怒的气势叫人害怕。

许氏站在那里,双手环抱着自己,色厉内荏的扬起下巴,“你在这里乱挖,又想用什么东西栽赃我呢?

我告诉你,姜崇,我生死姜家人,死是姜家鬼,这辈子,你休想逃脱我。”

姜崇一只手掐在许氏的脖子上,紧紧捏住,向上抬,慢慢的许氏双脚离地,她手脚胡乱的拍打着,想要挣开姜崇的手。

只是,她的力气怎么和姜崇比?

姜崇双目赤红,他越掐越紧,满身的戾气,有毁天灭地的姿态。

其他人都没想到姜崇忽然会发疯,老夫人看到许氏已经翻了白眼,开始还胡乱拍打的手和脚已经慢慢的软下来。

她尖叫着,“快,快,快把老大拉开,要死人了……”

姜崇的亲兵一动不动,还是跟着老夫人来的管家上前拼命的拉开姜崇,口中大喊着,

“将军,杀人偿命,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值当,不值当啊,将军。”

姜崇眼神稍稍移开,手一松,许氏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

许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夫人推着二太太,三太太,“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去看看。掐人中……”

二太太,三太太被姜崇的气势给吓坏了,如同算盘珠子一样,老夫人拨一下,他们就动一下。

两个人跑到许氏边上,扶起她,见她还有气,人也还没完全昏厥过去。

三太太一转眼珠,狠狠的在许氏的人中上掐了几下,又在她身上扭了几下,许氏大约是被痛醒的,她捂住胸口,不断的干呕着,呕的眼泪都出来了。

姜崇,她是真的想要杀她啊。

许氏惊恐,如果刚才不是老夫人,大概,姜崇真会的将她掐死了。

他怎么敢?

杀妻?

他不要仕途了吗?

他怎么敢啊?

她的喉咙被掐的痛了,她已经顾不了了,她疯狂的朝姜崇吼道,“姜崇,你这个畜生,你杀啊,你怎么不把我杀死。你动手啊。你有种别放手啊。”

姜崇双眼通红的看着她,上前一步,许氏瑟缩了一下。

“你看看这是什么……”姜崇压下喉头间的腥甜,将那张符纸人在许氏的脸上。

许氏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她看了多少年了。

姜崇怎么会知道的?是谁?是清玄将她出卖了?还是京城那边的道观出问题了?

许氏不敢说话,姜崇攥着拳头走向她,

“这是什么?林棠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林棠已经死了,她死的那样憋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我从来没正眼看过你一次,我对你如同蛇蝎一样的避开,你为什么还要进这个门?

你的孩子,不过是奸生子,但我留下来了,因为那是两条人命,我看过太多的死人,我不忍心。

可我的不忍心,就换来你这样恶毒的对待吗?”

姜崇仰面,他有什么脸面见林棠?怪不得这么多年,她都不入梦,她这是怪他啊。

无法投胎,无法轮回,林棠得有多么的痛?

“你说,是谁给你林棠的生辰八字的?你为什么会知道?”

姜崇如鬼魅一样靠近许氏。

许氏脑子里一片空白,惊慌失措的所在二太太和三太太的怀里。

她突然福至心灵,大声喊道,“是老夫人,是老夫人告诉我的。”

姜瑜站在门口,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可以说是惊呆了!

他知道妹妹的性子有点特别,可没想到竟然……这样……凶残。

姜璇听到声音,脸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转头看向姜瑜。

“大哥,你稍微等下。”她说完,又转过头去。

地上的清玄道长肿如馒头的脸抽了抽,他抖了一下。

“姑娘……姜大姑娘……姜大姑奶奶……”他瑟瑟发抖,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姜璇的手,就怕她失手,一刀下去把他变成太监。

姜璇蹲在地上,笑颜如花,“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对,我确实不敢杀你,你这样的人渣不值得我杀。

可我若砍了你的命根子,你说,你好意思到处去嚷嚷,对人说‘姜大姑娘把我的命根子给砍了’吗?

就算你豁出脸去,可是有人会相信吗?

你是什么人?本姑娘是什么人?”

姜璇慢条斯理的说着话,笑眯眯的,请玄道长不敢动弹,他脸肿的都泛出油光,磕磕巴巴的说着,“姑奶奶,求求你手下留情啊。”

姜璇手上的匕首被抢了,被抢的同时,刀锋一滑,清玄道长高声‘哎哟’的呼叫起来。

姜瑜抢过匕首后,无视清玄道长呼天抢地的叫声,咬着牙吩咐跟着他一起来的姜海,

“将酒楼给封了,里头的客人都请出去,酒资你全付了,再给掌柜的一些钱,本官要在这里审问重要的犯人,让他嘴闭紧了,要是消息泄露出去,让犯人跑了,唯他是问!

金陵府衙的牢房可是空的很!”

姜海应是,下楼去了,顺便将雅间的门给关好了。

门刚关好,姜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无视清玄道长呼天抢地的呼叫声,刚刚拿过姜璇手中匕首的时候,他故意让刀锋从请玄道长的身上滑过的。

他拉着姜璇在凳子上坐着,抿着唇,也不说话,也不看姜璇。

“嚎什么嚎?你的命根子如今还是完好的。”他走到请玄道长边上,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会,然后弯下腰,拽起清玄的胳臂,猛地一拉,一拽,就听到两声惨叫声伴随着骨头‘喀嚓’声。

这两个不愧是兄妹啊,都他妈的是恶魔。

清玄白着脸,心头直吧姜璇和姜瑜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又不敢表现出来,怕他的命根子和手臂一样,一拉一拽,可就没了。

清玄从小就在慈玄观混,到后来因为用慈玄观的名声招摇撞骗,这几十年来,能屈能伸,这会恨不能把腰给弯断了,

“是老道,不,小的猪油蒙了心,出言不逊,求大姑娘,青天大老爷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

姜璇坐在那里,淡淡的看着涕泗横流的清玄,“我不要你的命,我只问你的话,你告诉我实情就是了。”

清玄头点的和鸡啄米一样,“说,我都说,林氏的法事我做了三年了。”

三年,那就是姜家从京城搬过来就开始做了。

姜璇眼神微动,姜瑜因为之前没听到姜璇问什么,但说到林氏,这就是和母亲有关了。

他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冷漠的看着清玄。

“那是怎么做的,这个法事……”姜璇轻声问道。

法事有很多,有做吉事的,保佑子孙。

也有做凶的,那就是断人子孙的。

这里头的门道太多,门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小的虽然坑蒙拐骗这么多年,但也是有底线的,不做损人阴德,断人生路的缺德事。”

姜璇‘呵’的一声,姜瑜一脚上去,踢在清玄的身上,跟着如法炮制,一拉一拽,把他剩余的那只手也给拉脱了。

“你可别满嘴胡话,今日本官就是杀了你,也可以平安无事,那你死了可就白死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瑜的眼里都是杀机。

清玄开始还想着逃脱保命,这会看到姜瑜一脸的杀意,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顿时磕头,“我说,我说!

你们家大夫人让我做的法事是凶事,林氏的生辰八字写上咒语先是压在屋檐下,后又压在井盖下,最后压在马桶底下。晦气缠身。断人子孙。”

姜璇紧抿着唇,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姜瑜也是恍惚的站在那里。

他是读科举出生的,他虽然不相信这些神神怪怪,但这些他都知道,这样的恶事,在金陵做了三年,那在京城呢?

是不是更久?

姜璇闭了闭眼,轻声问道,“还有呢?”

清玄这会是半点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倒了出来,

“那个咒语,用最好杀朱砂,最好的黄表纸,所咒之人三魂七魄永远遭受囚禁,永生永世飘荡在时间,不能投生,不能转世,更不允许她作恶,而将此咒压在马桶地下,是因为那是最污秽的地方。

让所咒之人永世不能翻身,连同那人的子孙,死后不能投胎做人,遁入畜生道。”

“大夫人会在七月十五的时候,让我拿诛杀画符,扎在小人身上,然后把小人给烧了。

这样做,死人翻不起任何的风浪,最是损阴德的事情。

大夫人什么都懂,看来不是最近三年才做的,应该是做熟了……

我真的是受了指使才这样的,我……我见钱眼开,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娘,大老爷饶命啊。”

室内安静一片,只有清玄磕头求饶的声音。

边上碧云,还有去而复返的姜海,听了清玄的话都惊呆了。

这是有多么的恨一个人,许氏是有多恨先头大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姜璇头皮发麻,身子发抖,简直要无力支撑着自己,碧云上来,扶住她。

姜瑜站在那里静静的听,听着,后背爬满了冷汗,一滴一滴的湿了他身上的官袍,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

他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保护妹妹,但是,他做的都是什么?他关注的又是什么?

母亲的死因,是妹妹提醒他的,这次,还是妹妹发现端倪,让他过来。

他枉为人子,枉为人兄,更枉为朝廷官员。

他摇摇头,拳头攥着,青筋暴起。

姜璇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破了,血水和着汗水,刺痛了她的心。

她转身出了雅间,蹬蹬瞪的往楼下跑去。

姜瑜吩咐姜海,“把人捆了,带回去。”

说完,追着姜璇而去。

前头姜璇深一脚浅一脚,闷头往前走去。

姜瑜追上后,一把拉住姜璇,抱着她,“没事了……交给哥哥好吗?”

他想要安慰姜璇,可他的心同样疼痛难当,眼眶红红的,他不知道‘没事了’三个字,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