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带着一股幽香,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冲入他的鼻孔,让他舍不得离的太远。
再往下,她的手还揪着他的袖子,莹白的手,和他的布袍对比鲜明。
他心头忽然软了下来,小姑娘,看起来很可爱。
他反手隔着衣袖抓过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
她回头看看转角那边,再回头看向他,尽量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走这边,我看他们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林翊笑着说道。
姜璇皱眉,“你认识路吗?可别带我胡乱走。”
林翊觉得今日心情特别的愉悦,“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姜璇微微蹙着眉头,跟在林翊的身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前头的男子。
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不是特别的好,但这么多次相处下来,觉得他很不一般。
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是一种超然的闲适。
或者换个方式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
他虽然穿着布袍,可是步伐稳健,拉着她的手也是硬而有力,应该是习过武的。
“你真的是慎郡王妃的远房亲戚?”她不确定的问道,“你似乎有些不像。”
如果真的是慎郡王妃的亲戚,肯定不似乎这样的对待,如果是打秋风的,也应该早早的离开了。
可看这人的姿态,是长住的样子,隔壁的那个宅子,听说是他买下,而不是赁的。
既然能买得起房子,又怎么来观里抄书?
又或者说,因为买房子,钱用光了,又不好意思上慎郡王府的门,所以才来这里抄书?
这样一看,这人也还算有志气。
林翊就算当初在宫里时,也是一向穿着简单,如今出了宫,自然是越舒服越好,也不佩戴象征地位的东西,比如玉佩扳指什么的,旁人看着只会觉得他要么是个清贫的居士,或者落魄的士子。
不过,眼前的姜璇倒是敏锐,竟觉察到了一丝不同,想到当初那些资料上写的东西,他挑挑眉,
“我可没说过是慎郡王妃的亲戚,一个漂泊的路人而已,路过金陵,觉得这里很好,所以停驻一段时间。”
他并不想跟个小姑娘表明身份。
姜璇信了几分,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一个想法。
如果是路人,是怎么去慎郡王府的花会的?又是怎么出现在哥哥的面前的?
他是故意接近哥哥的吗?
她在前头走着,问道,“你住的院子应该离这里不远吧,要不,你请我吃杯茶,顺便说说那五十两银子的事情。”
林翊愉悦的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当真是有意思,虽然五十两不少,可他的茶,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他饮的茶,可是上好的茶,每年不过收那么一点点,基本都是上贡的贡品。千金难求。
姜璇也不管林翊说什么,哥哥是她的哥哥,她既然有疑问,就要帮着哥哥铲除一切不定因素。
林翊见她朝前走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再转了一个弯,就到了他的屋子,是一间书房,平时闲坐的地方。
里头宽阔,中间摆着小几,上头放着茶具,书架靠墙摆放,中间的位置极为空旷,但看起来,就显得十分清贫了。
姜璇一进去,就感受到了主人的清贫,果不其然,这人就是到观里来抄书赚钱的。
这屋子里,唯一之前的,大概就是那满墙,满架子的书了,想来应该也不是他的了。
姜璇摸了摸腰间,想到她很少出门,也鲜少放银子在身上,荷包里不过是些三碎的小银锞子,于是道,“今日没带,等到回府,让人给你送来。或者,你什么时候回隔壁住着?”
林翊没说话,而是将水壶放到小几边上的炉子上。
姜璇挑眉,恰巧林翊抬头,“你不说要饮茶么?”
说完,他盘腿坐在小几前,打开放茶叶的竹筒,发现里头茶叶已经用完了,剩下一点碎末。
姜璇站在那里,自然是发现了这个,于是随意的道,“那就算了吧。”
她说完,又觉得这样太下林翊的面子,“要不,你就用那碎末给我沏点。”
又说,“下次我让哥哥给你带点茶叶来吧。虽然不是什么好的,但也不难喝。”
没想到这个黄公子清贫成这样了,那当时为何要将那房子买下?
姜璇不解的摇摇头。
等到水开了,林翊用碎末沏了茶,然后倒了出来,先啜了口,道,“这茶叶不难喝。”
姜璇笑着道,“这茶没太大苦味,我一向觉得喝茶喝苦没意思。”
时人追风尚,崇清苦,把喝茶这点小事也套进风骨里,已蔚然成风。
“日子都够苦了,喝茶还要吃苦?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林翊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论调,当初还是从萧越的口里听说顾念有过这样的说法,没想到,千里之外,竟然还有个小姑娘也是这样的想法,顿时觉得缘分真是很奇特。
姜璇转着手中的茶杯,见到边上摆着好多南燕的书籍,她顿时道,“你竟然对这个也感兴趣吗?”
林翊侧头看她,“嗯,看看,说不定以后还要到那里转一圈。”
“怎么,你对南燕很熟悉?”
“是我父亲对此很有兴趣,他虽然驻守在北蛮的边境,但是对其他小国也有关注。”姜璇随口道,拿过一本书,见上头有批注。
她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这里说的不对。”
林翊听到这里一笑,“何以见得?”
他并没有当真,只以为姜璇是说着玩的。
姜璇见他不信,于是认真的道,“是真的,我曾经听人说过,他是南燕的人……他……”
姜璇忽然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去。
她怎么知道那些?
她刚刚说的那些,好像是下意识说的,可真正细究起来,她并不认识南燕的人。
她如同雷击一般,呆在那里。
林翊抱着书,缓缓的朝居住的院子走去,常远想要接过他手上的书,被他拒绝了。
听他问,于是回道,
“已经处置妥当了,清净道长本就没有准备要和姜家大夫人说的那样做。”
林翊笑了笑,“这个老道,倒是厉害了,银子送过来,收的挺快,他这样时日长了,就不怕那些人到时候揭穿他?”
“收银子的是下面的人,那些送银子的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常远恭敬的回话。
林翊沉吟了一会。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陈设几位简单,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天尊像,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一目了然,极为精细。
他将书放在桌上,找了把椅子坐下,从刚刚抱进来的书中抽出一本仔细看起来。
林翊开始在慎郡王府呆了几天,觉得那里太大太杂,在姜家隔壁的宅子买下来之前,他都是住在这里。
这次会来观里,还是因为收到萧越的消息,说是南燕那边有使者进京,但是在金陵失去了踪影,让林翊在金陵帮忙查看一下。
林翊想着既然在城中没有踪迹,那么就到各处的寺庙道观看看是不是会有南燕人借宿。
没想到南燕的人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姜璇。
常远端了茶水过来,放置在林翊伸手能够着的地方,之后就如从前在宫里一样,安静的侍立在一旁。
外头悄无声息的进来一人,跪下行礼,“太上皇。”
林翊抬头看了来人,‘嗯’了一声,伸手端过边上的茶盏,喝了口,“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来人恭敬的禀报,“福宁寺,慈玄观,金陵的大大小小的庙宇,道观,属下带人已经打探过了,并没有生人借宿。
驿站那边并无南燕使者入住,城中的客栈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暗访完毕。”
林翊闻言,眉头一皱,下头来报信的人心下一紧,难不成太上皇对他们的行事不满意?
林翊抬起头,嘴角一扯,“接下来你们都停下动作吧,动作过多反而打草惊蛇,你们盯着驿站就好。
如果南燕的人真的在金陵,一定会去驿站,他们的相貌,很有特点,如果在客栈出现,定然会引起议论。”
来人拱手,恭敬道,“属下知道了。”
林翊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本想就逍遥的在金陵住一段日子,然后去往别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小九来信不能不顾,这个南燕的使者,真是该死!
常远见他这个样子,道,“爷,您还是歇息一会吧,你从昨日来这里,就一直在处理事情,如今已经两日闷在屋子里,再接着看,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林翊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听你的。”
从前他在朝的时候,大多把目光放置在北蛮那边,对北蛮是很了解。
自从北蛮被小九那一战坑杀十万战俘后,元气大伤,本以为边境至少会安稳十年,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南燕竟然冒了出来。
本来,南燕一个小国,年年对朝廷纳贡称臣,谁能想到,忽然就起了异心?
这也是他的疏忽啊。
只是,如今这个烂摊子要小九去接了。
小九不过让他帮小忙,他怎么能不帮?
慈玄观的第一代观主曾经和南燕的皇室有交情,所以观里有很多关于南燕的资料,他收到小九的信,这才过来这边小住,查看资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
姜璇带着碧云逃也是的走了,回到原先预备的后罩房,姜老夫人还带着夫人太太们在前头听经,没有回来。
早晨起的太早,她觉得有点困,于是靠在榻上,不一会就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多久,再次睁开眼睛,外头静悄悄的,碧云支着头也在打瞌睡。
她轻轻下床,走到外面,空气很清新,她不欲惊醒碧云,自己往外头走去。
可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
知道迷路后,姜璇也没有惊慌,慈玄观再大总能走完,再不行,还能找观里的人问路。
她沿着廊道一直朝前走,最后停在了一片茂盛的草木前。
走了有一段时间了,觉得没力气,蹲了下来。
她将头埋入膝上,一动不动,放松一会,碧云回去大概会找她吧。
有脚步声来,她以为是碧云找了过来,“我脚走累了,缓一缓。”
来人的脚步停顿,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迷路了?”
姜璇听到声音抬起头,竟然又是‘黄公子’。
林翊本是想在院子里散步提神,因此并没有走多远,也没带常远,不想又遇到了姜璇,她蹲坐在屋檐下,缩成一团。
抬起头时,见到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湿漉漉的,好像一只无辜可怜的小兔子。
他蹲在她的身边,又问了一句,“迷路了?”
姜璇不想被他看笑话,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蠢,再说她也没那么蠢,她不过是想躲个清净罢了,“没有迷路。”
林翊‘啧’了一声,每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好像都不是什么好场景,这会就好像刺猬一般。
他笑着道,“迷路也不要紧,我帮你指路就好了。”
姜璇却觉得林翊的那声笑是在嘲讽自己,心头暗想,这人看着温文尔雅的,其实一肚子的坏水。
她可还没忘记那个匣子下面的礼物呢。
她正要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道上有说话声传来。
“珠儿,你还在想刚刚大姐姐签文的事情?我瞧着姐姐的签文也不错啊,她生在姜家可不就是富贵命么。
清净道长又没说以后。一辈子。”
“上次何家太太来退亲,不就是说她的气运已经变了,你还忧心什么?”
这声音似乎是三房姜珃的声音。
随后是姜珠儿的声音,“我是不怕她什么富贵命不富贵命,就算她有皇后命也没用。
祖母一向不太亲近她,自然不会为她说什么好人家,她的今后还不捏在我母亲手上。
只是,今日慎郡王妃看她的样子,那样慈爱,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