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吴子颜,倒也是个妙人!就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挫折,居然变的如此落魄?!”朱佑心中顿生知己之感,站起身,目送着醉鬼的背影低声感慨。
“他啊,纯属活该!”话音刚落,旁边立刻用酒客大声接茬儿。
“嗯?”朱佑愣了愣,诧异异地扭头。
说话者难得有了一次卖弄机会,喝了口酒,对着朱佑和其余酒客大声解释,“此人姓吴,名汉,字子颜,当年在太学里头,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材生。眼睛都快长到百会穴上去了。结果呢,呵呵,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人一巴掌拍飞,发落到了宛城附近去做亭长。然后不到一年就因为做事没分寸,又被上司給革了职,只好灰溜溜地返回长安,再四处求人寻门路找事情做。你想,就他那幅穷横模样,谁敢冒险帮他?”
“呵呵,就是!”
“这种人,活该倒霉一辈子!”
“这种人也是太学生,真是給太学丢脸!”
……
四下里,议论说纷纷而起。伴着徐徐晚风,一道吹进刘秀和朱佑心里,透骨地凉。
注1:吸风饮露,出自《庄子-逍遥游》
注2:大布,大泉,都是王莽改制后,所颁行的新货币。官方规定,大泉一枚,可值原有铜钱五十枚。大布一枚,可当原有铜钱五千枚用。导致货币严重贬值。但这两种货币因为数量少,在后世收藏价值都很高。
第六十九章燕雀不知鸿鹄志
下了山后,邓奉因为鼻子出血太多,有些头晕,便早早回了馆舍休息。严光当晚跟同门有约,很快也匆匆告辞而去。剩下刘秀和朱佑两个,觉得难得放松一次,便沿着太学又走了一大圈儿。然后在校门口找了家汤水铺子,一边烤火,一边吃米酒暖腹。
刘縯和邓晨离开之时,都曾经叮嘱少年们不要惹事。因此二人也不敢多饮,每人叫了一碗米酒,就着一碟子盐水莼菜,略略意思一下而已。即便如此,喝到中途,朱佑依旧红了小脸儿,放下陶碗,望着门外的风雪幽然长叹:“唉——!如此美景……”
“你又怎么了?在舂陵时,你不是日日都盼着能有书读么?可别做什么司马牛之叹,我们三个,都是你的兄弟!”刘秀担心朱佑自伤身世,赶紧用筷子敲了下桌案,笑着打断。
“我不是怀念家人,事实上,我根本记不得家人都长什么模样!若不是大哥不肯让我忘了祖宗,说不定我早就改姓了刘。”朱佑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是感慨,如此美景,终究不能久长。等太阳一出来,雪就化了。然后美景归美景,现实归现实!让人觉得,世间种种,不过是一场大梦!”
“那不是应有之事么,要是雪一直不化,地里怎么长庄稼,咱们岂不全都冻饿而死?”同样是少年人,刘秀却远没有朱佑那么多愁善感,又笑了笑,低声反驳。“你别告诉我,你想要做藐姑射之山上的仙人,吸风饮露而活吧?”
“若是果真能吸风饮露而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世间减少许多纷争!”朱佑痴痴地望着门外,小声回应,白净的书生袍下,居然隐隐透出来几分飘然出尘的之意。“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注1)
“打住,打住,越说你还越上瘾了不是!”刘秀被朱佑突然发痴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又敲了下桌案,大声打断,“我记得你师从刘夫子,主修《周礼》,什么时候改修《庄子》了?小心被夫子知道,将你革出门墙!“
”俗,俗!朱某只是突发感慨而已!”连续两次都被刘秀打断,朱佑终于又从神仙变回了俗人。翻开眼皮白了刘秀一记,摇着头道:“刘三儿,你没觉得,长安和太学,跟咱们原来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么?”
“一样才怪?”刘秀犹豫了一下,笑着撇嘴,“除了严光之外,咱们剩下的三个,当初连新野都没出过。坐井观天,能想出什么花样来?”
“我原本以为,皇上乃当世大儒,他老人家脚下,官员应该比别处更清明一些。太学里头,也可以安安静静读书,没那么多是是非非!”朱佑抓起陶碗狠狠喝了一大口,大声感慨。
“皇上只有一个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怕是有心无力吧!不过无论如何,你我都得谢谢他。否则,咱们也没机会看到这么多的书!”知道两个多月前的打击,已经在朱佑心里留下的阴影,刘秀尽量将话题朝轻松愉快的方向引。事实上,他自己这几个月来,心情又何尝有过片刻平静?!
外面的世界,只有在想象中才更美好,正如眼前雪景,干净、宏伟、素雅、高贵。然后等积雪一化,遍地污泥马粪。权贵们日常所居的高门大院和普通百姓所栖身的草庐茅屋,立刻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