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大丈夫,心眼却像芝麻一样大,可照着你哥差太远了!”马武也是个老江湖了,如何听不出刘秀话语里的奚落之意,撇了撇嘴,随即迅速转身,“要不你砸回来就好了,反正你手边就有一个碗!”
“哥,你胡说些什么啊?”还没等刘秀做出回应,马三娘已经急得满脸通红,跺着脚,大声抱怨,“刘三儿,刘公子不是那种人。他,他为人向来大度,做事也极讲分寸。你现在有伤在身,他,他怎么可能趁人之危!”
刘秀身边有个碗,碗里还有一小半米粥。可那是端给她来吃的,怎能随便用去打人?况且自家哥哥,刚才连刘秀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就已经吃了一记窝心脚。刘秀再不讲理,也不能一错双罚!
见马武把眼一闭,做出一副任君来砸的模样,刘秀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待听到马三娘的话,又看到了自己手边的半碗冷粥,脸色突然也是一红。笑了笑,讪讪地回应,“算了,刚才我说得是气话,马寨主切莫往心里去。反正你也没砸到我,咱们就不用再计较了!”
“是你说不砸的,那这事儿就算揭过去啦!”话音刚落,马武立刻笑着转身。随即,又上上下下打量刘秀,像卖货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挑剔。
刘秀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笑着问道:“马寨主还有什么事情么?没有的话,在下可要回房读书了!”
“读书,你叫刘秀,莫非还是个小秀才?”马武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朝刘秀拱了拱手,郑重问道。
刘秀笑了笑,轻轻摇头,“那倒不是,我马上要去长安入学,所以需要在路上温习一下功课,免得到时候先生考校!”
这年头,秀才要经过经过太守以上官员的举荐,才能获得入选资格。舂陵刘家早已衰落多年,怎么可能有子弟入了达官显贵们的法眼?况且做了秀才,按照惯例直接就可以外放为官,而自己头上戴的只是一块布巾,很明显,跟官府中人相差甚远。(注1)
不过这些常识问题,当众点出来,未免太伤马子张颜面。所以他只能笑而不提。谁料那马武,此刻心思却是敏感得很,立刻把眼睛瞪了起来,大声追问道:“怎么,都去长安入学了,还不能算秀才么?二者之间莫非还有什么不同?”
“马寨主有所不知,最近两届长安太学的入学门槛放低了许多。”唯恐刘秀再说下去,弄出什么误会,刘縯抢先一步接过话头,笑着解释,“原本太学每届入学人数,都不过百。所以入学之后只要学有所成,百官自然会争相荐举。所以,能入太学,与被举了秀才,两者之间原本相差不大。而现在,太学规模已经超过了万人,哪个学子想再被朝廷看中,像秀才一样相待,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噢,原来是鸭子多了不下蛋,太学生多了就不值钱!”马武听罢,忍不住遗憾地摇头。看看刘秀,又看看在旁边脸色微红的自家妹妹,先前胸口挨了一脚的地方,又隐隐开始作痛。
“哥,你到底要干什么呀?赶紧坐下,小心一会迸裂了伤口!”马三娘也被自家哥哥看得心里发虚,走上前,轻轻推了对方一把,低声吩咐。
“也罢!”马武忽然吐了口长气,笑着摇头,“伯升兄?有件事想麻烦你!”
“马寨主自管吩咐,只要刘某力所能及?”刘縯被马武弄得满头雾水,非常谨慎地回应。
本以为马武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托付,却不料,后者忽然将身体重重朝病床上一坐,大声补充道:“有酒没有?且借马某两坛来?多半日滴酒未尽,口干的紧!”
“哥!”马三娘被犯酒瘾的哥哥气得花枝乱颤,伸手狠狠拧了他一下。
“别拧,别拧,疼,真的很疼!”马武一边夸张的龇牙咧嘴,一边快速补充,“今日难得与伯升、伟卿和子卫三名豪杰相遇,又欠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岂能不以酒相谢?只不过你哥我的钱都留在了棘阳城里,做不起东道。所以先借上两坛,改日自当加倍奉还!”
注1:秀才,此时的秀才与后世的秀才不同。是汉武帝在位之时所下令施行的一种察举制度,着令各州郡察举吏民中有“茂才异等”之士,文武不限。通过之后,就可以授官,地位和稀缺程度都远高于孝廉。待遇相当甚至略高于宋明两朝的进士。
{}无弹窗第十七章豪杰初遇须纵酒(为盟主酒魔一方加更)
“喂,你别哭,你哭什么呀?我不是都说了么,以后见到你们哥俩,我就躲远远的!我,我武艺这么差,没事儿怎么可能去招惹你们哥俩?”刘秀的家境只能算一般,买不起贴身丫鬟伺候,平素的玩伴也都是同龄的半大小子,自然无法理解什么叫做少女情怀,看到马三娘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急得手足无措。努力想要安慰几句,结果说得越多,马三娘哭得越离开,最后干脆趴在了枕头上,直接呜咽出声。
“别哭,在哭,饭就凉了!”这下,可把刘秀急坏了。放下饭碗,就准备去拉马三娘的胳膊。然而手没等沾到对方的衣角,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嗖!”有道乌光,直奔他的后脑。
“别哭,啊!”刘秀恰好低头,避过了乌光的必杀一击。紧跟着,就听见“呯”的一声巨响,贴近头皮处的墙壁上,被药碗砸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深坑。破碎的陶片倒着飞溅回来,隔着衣服,砸得他胸口和胳膊火辣辣疼。
“小子,敢非礼我妹妹,你找死!”没等刘秀转身查看是谁袭击的自己,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过来,挥掌直劈他的脖颈动脉。
这一下如果被打中了,刘秀一条命至少得去掉大半条。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手掌就要落在刘秀的脖子上,正在伏枕痛哭的马三娘猛然抬起一条腿,斜向上踹了出去。“轰”地一声,将黑影踹得倒退数步,一跤跌回了对面的病榻。
“啊!”刘秀转身,与黑影同时惊呼。
马三娘则反应则最为剧烈,一个箭步跳了下来,冲到对面的病床前,大声哭喊:“哥,怎么是你?你,你醒了?我没伤到你吧!”
“我,我,我没事儿。他,他,他到底是谁?”重伤在身的马武,力气只恢复了平素的一分都不到。先前挣扎着去攻击刘秀这个“非礼自家妹妹的歹人”,已经是怀着玉石俱焚的打算。没想到救人不成,反被吃了自家妹妹的一记窝心脚,顿时从心口到四肢无处不疼。惨白着脸,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他是刘秀,不是歹人。是他和他哥哥刘縯从棘阳城里救出了咱们!”马三娘被问得心里发虚,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快速回应。
自从马武受伤昏迷以来,她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害怕,直到这一刻,那种即将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恐惧,才终于烟消云散。一时间,又喜又悲,正要再多说一句,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出来。
“刘縯,可是舂陵刘伯升,人称小孟尝那位?”毕竟是一位江湖大豪,马武立刻从自家妹妹的话中,抓到了重点。强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酸涩感觉,沉声问道。
“嗯!”马三娘红着脸点头,然后抹了把眼泪,低声嗔怪,“你醒了,怎么不言语一声,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好在我刚才拦得及时,否则,一旦伤了刘縯的弟弟,咱们兄妹怎么跟人交代?”
“他是刘縯的弟弟?”马武的心中猛地一抽,紧跟着,有种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看向刘秀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戒备,“反应挺快,身手稀松。我刚才隐隐约约听见你哭,又看他对你动手动脚……”
听到“动手动脚”四个字,马三娘顿时脸色更红。狠狠跺了下脚,大声抗议,”“哥,他是帮我端碗。你没见我吊着一只胳膊么?况且人家刚才哭,才不是因为他。人家是因为,因为担心你,才,才一时没能忍住!”
“噢!”马武将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刘秀身上撤回来,装作恍然大悟般点头。
姑且算是吧,反正自己也没办法刨根究底。不过刚才那一记窝心脚,踹得可真狠。记忆里,马武以前跟自家妹妹切磋时,偶尔不小心也会挨上几下,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般被踹得如此之重。
想到妹妹居然为了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痛下杀手。马武的心中,失落感愈发浓烈。嘴里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嗯,嘶——”
“哥,你,你怎么了?我,我刚才那脚踹到你哪了?你,你别吓唬我!”马三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单手拉着自家哥哥,唯恐对方忽然陷入昏迷状态,让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
“没,没事,岔气,岔气儿了!”马武咧了下嘴,顾左右而言他。“你别着急,哥哥不会死。这药,这药不错,包扎手法也很老到!此人……”
当然没事,以他的身体条件,自家妹妹的脚再重,还能重得过身上的那些刀伤。然而,此时此刻,那些刀伤所带来的疼痛,却已经完全可以忽略。胸口处挨了一脚的位置,却越来越酸,越来越闷,闷得令马武简直无法正常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