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等到天亮,她或许就不会再等了。不是认定没有希望,只是明白不能再耽搁在这里了。鸟兽和人类都一样,是必须要往前走物种。

这是雨后的第一个夜晚。

暴雨后潮湿,风却很凉爽,闻得到熟悉的花香,也能看见澄澈的夜空。新月窄而恬静,如梦亦如幻,寂寞且自得。

玉揭裘一身玄色,无声无息到树旁。他不率先说话,只跟随她一起,仰头望向天际。

小狐狸蜷缩在树上,没来由地说:“恐怕是有两颗心的缘故吧。明明爹爹走了很难过,可又觉得今晚月色真好,吹着风很舒服。”

“不是吧。”玉揭裘低下头,随即徐徐望向她,“同一时间想两件事,我也会。”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小狐狸想纠正他,但还是支吾了。她清楚他的来意,不用想也知道。既是为了给江兮缈治病,玉揭裘怎会作壁上观呢?保不准他还想着由自己送上去,好博一番美人青睐吧。“他们要我有血有肉那颗心,那我便只剩石头做的那颗了。”

话已至此。

他只望着她,乍一看像不明所以,细思却是最直白残酷的拒绝。

小狐狸并没有任何希望,所以也不感到失望,他那笑做的刀子早在她肉里搁置许久,来回拉动,汩汩渗出的只会是血,而非眼泪。

她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好的也好,坏的也罢,流血也好,流泪……能让她流泪的话,那也算他了不起。

他们之间已经不缺这点伪装了。

于是她继续。

小狐狸装出可怜的样子,像野兽将爪心向上,佝偻脊背,摆出任人宰割的姿势,只想看到他浮光掠影般浅薄的迟疑:“石头心断绝情爱,那便是要我舍弃喜欢的人。”

玉揭裘总是令她出乎意料。

纵然小狐狸心眼少,却绝不是会轻易判定人善良的傻瓜。玉揭裘是唯一一个,却完全颠覆她的想象。

他或许不适合被归到人里,也不便于用区区常识来判定。

面对她的喜欢,他的回应就没有正常过。

一开始被江兮缈戳穿,他只关心师姐,根本没往心里去;后来她主动袒露,他却不相信,反而指责她说谎;最后这次,他终于没有罔顾,也不再狡辩了。

玉揭裘说:“师姐要的话,你就给她吧。”

他的践踏是她早已料到的结果。只不过,小狐狸从未想过,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并不是做过准备,便能幸免于难。

“你不是说心上人是我吗?左右我心里从未有过你。”犹嫌不够,玉揭裘说下去,他朝她笑。不知是否只针对她,那笑容有催人动情的奇效,“过去不曾有,往后也绝无可能。”

果然如此,尘埃落定,欣然接受,万念俱灰。

就算他不这样说,她也会给的。

真是一场有始有终、令人心满意足的吊唁。

仿佛觉得无趣,玉揭裘转身离去。小狐狸浑然不觉,只想钻研出能不让心发麻疼痛的呼吸方法。

她无须思索如何撒谎,便能自然而然做出最拙劣的雀跃表情。从树下滑落时,最先沾落进水中的不是狐狸的皮毛,而是赭红色的裙摆。

雨后泥泞,方才的狐狸已然消失不见,女子凭空出现,膝盖触地,却不急于起身。

小狐狸瘫坐下去。

“是哦……”恍然大悟似的,醍醐灌顶似的,总算豁然开朗了似的,她说,“我怎么没想到呢?那样我也不会伤心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的笑声听起来像破碎的啜泣,星星点点,斑驳陆离,玉揭裘往前走。他要下山,下了这座以后,还要下师门这座。他要离开这里。

他没有回头,心里有种异样而难以被常人所理解的快乐。

少女追了上来。

她站在高处,他只能仰起头看她。她背后有月亮,可她仍然被阴翳笼罩。玉揭裘看到她站在那,红裙被夜染得漆黑,脸庞也模糊不清。

他权当她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被发觉了吧?她的谎言有多好笑。她是要对谎话负责的,还真敢说。到底哪来的胆子鬼话连篇?

那就逃走吧。

再也别出现了。

反正她在这里,他向师长同门伪装时也很尴尬。

“去躲吧。”他用最僵硬的心冷笑,极尽刻薄,迫切挖苦,“我原谅你。毕竟,我心中只有江——”

他话音没能如约落定。

苦痛氤氲的夜晚,沉沉自省的山坡上,他亲眼看到她将手刺入胸口。

有夜来香的气味。

他对她撒下弥天大谎那一夜,湖边正开着这样的花。浓烈馥郁,却有毒素,足以令人头晕胸闷。

是离得太远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她在山上,而他在山下呢?

她看起来那样的辽远,平稳而浩大,宛如一袭柔软的黑暗,侵入他从此以后的每一个噩梦。

他中毒了,所以应当尽快离开。可他迈不开步子,只是无法从动弹不得的痛苦中脱身。

小狐狸将掏出的东西递出来,她似乎在笑。看不清嘴唇,只听得到哀戚的笑声。

她松开手。

那颗心落在了前夜滂沱的积水中。

她血肉做的心变得污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