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静室亡魂

不虔 白宿01 2932 字 10个月前

每当响起金属摩擦地面那悦耳的声音,打破静室幽远宁静的时候,亡灵们就欢呼雀跃起来,它们要倾听那万古不变响彻云霄的哀嚎与讥笑,如今它们已经成为了旁观者,响声的主人来了天都城的刽子手:‘行刑操刀神’。他脚步缓慢似带着来自岁月的迟疑,穿着永远都是一身污浊的皮甲,头上戴着的面罩凝固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液,再也无法看清它原来的真实颜色!他一步步的从长廊尽头走来,而手中的巨斧在地面上划过,让长廊那沟壑斑驳地面上又多了一条深深的印记,他自己都早已经不清楚,在这里他亲手创造出多少可悲的亡灵了!

而长廊的尽头,被捆绑在黑青石柱上的消瘦身影,随着那声音由远及近的节奏,瑟瑟发抖的身体也渐渐的如即将飘落的孤叶!一直到操刀神来到他的近前,他的身体才猛然之间停止颤抖,转而是僵直住了。那仿佛连呼吸也哽在了自己的嗓子里的僵直。操刀神污浊的面罩轻轻的点了下头,因为在行刑操刀神看来,死囚的这种状态是很不错的。

“该留遗言啦!”行刑操刀神沉闷的声音从污浊的面具下面发出来,声音虽低沉,却在空旷的净室长廊中不断的反复回响,只是那被捆绑的少年没甚反应,却让游荡在长廊之中的亡灵们却如炸锅了一般的纷纷惊声尖啸起来,淡薄的白色影子在行刑神那肥胖而高大的身材周围缠绕着,如午夜的飞蛾一般胡乱上下纷飞,它们似乎在齐声呐喊附和着:“该留遗言啦该留遗言啦!”

消瘦身影忽然间抖的更厉害了,仿佛是一株风中摇摆即将折断的枯草,行刑操刀神许久也没有等到死囚的回答,他也并不会在乎这些,其实从来就很少有死囚回答过他,操刀神自己也并不一定非要想听什么遗言。刽子手这行当,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干的事。可是杀人却反而比杀什么都要简单,根本不需要技巧,只要你的力气够大,斧头够重够锋利,而最重要的就是胆子,因为害怕会使你的斧头颤抖!行刑操刀神已经杀了不知多少人了,他甚至并不记得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一个激奋情形!他只会注重眼前的“客人”。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筋,颈部迸发出一串咯咯吱吱的骨错位的声音,那仿佛一种好似很久没有活动的机器,岁月让它有些坏死了一般的声音。之后他将两只手同时握上那巨斧的斧柄,喘了几口粗气酝酿了一下自己无比兴奋的情绪,只听他嗓子里猛的发出一声闷哼,那裸露在外的双臂上的肥肉颤抖了几下后,便猛然的将那厚重的斑驳巨斧举过头顶,只见那巨斧宽阔厚重的锋刃,其实一点也不锋利!可是没有人会怀疑,只要它落下,更不需要加半分力量,也足以将一个人拦腰斩断!此刻行刑操刀神那黑色面具中镶嵌的双眼已经红的要滴出血来,他目光贪婪的紧盯着那个死囚的脖子,一声低沉如兽吼的怪叫,那斑驳巨斧便在行刑操刀神的手中破空落了下来,带着一缕清冷的微风,可是出乎行刑操刀神意料之外的,今次他的“客户”却在巨斧落下的这个关键时候忽然抬起了头,这令操刀神觉得很不好,非常的不好!因为如此一来,他便不能顺利的砍中对方的脖子了!那样会发生什么事情?斧头击在对方头上,砸的脑浆迸裂?他不能看到那一幕,他只想看到鲜血,鲜血才是这世界上最纯净完美的东西,就算溅在身上也是一种惬意!可脑浆却是这世界上最肮脏龌蹉的东西,因为思想这个东西,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所以行刑操刀神必须要放弃这一斧了!于是他疯狂的将斧头甩向一边,以至于斧头都脱手飞了出去,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甚至落地之后又划出去一段不近的距离,操刀神懊恼的低吼了一声,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他的世界只有身首异处,从来没有脑浆迸裂!虽说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可这是他一直以来自己定制唯一的、用行动维持住的原则!而且他看到了那死囚的脸和他的一双眼睛,其实完全没有想象之中本该有的惶恐和无助,反而是带着一丝不屑的蔑视。‘蔑视吗?你是在蔑视我?还是在蔑视死亡呢?呵呵!’操刀神那一双刺红的眼睛与他对视着,并呵呵的笑着,他自己并未觉得这个奇怪的小子有甚么不好,反而却像见到了情人一般的兴奋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便哼哼唧唧的转过身去,步履蹒跚的去取回自己的行刑巨斧,再回来时,也许是因为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这一次竟变得麻利起来,只见他瞬间便猛的又将那斑驳的巨斧高举起来,此刻行刑操刀神面具下的那张脸一定是满面笑容的,他那巨斧也随着他的笑声在空中如战旗般左右摇晃,操刀神呵呵笑着说道:“你是在蔑视死亡还是在蔑视我呢?”操刀神也许是太得意忘形了吧,也许他一向都是如此,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呀,可就是这么一句废话而已,却让他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他的巨斧还正在空中摇晃着,一柄深红的匕首却已经深深的扎进了他黑皮斗篷下肥厚的身体里。而那捆绑囚徒的铁链,不知为何就那么叮叮当当的散落在了地上,本来瑟瑟发抖的消瘦身影站起身来,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可是此刻少年站在操刀神面前,身影却渐渐的高大起来,因为行刑操刀神已经缓慢的跪在了地上,被举起的斧头再一次从新抛落了,抛落了。又被激起的灰尘掩埋,仿佛死了!转眼之间便翻转了局面。操刀神扭曲了一下肥硕的身体,缓缓的抬起头,污浊的面罩下仍是一双鲜红嗜血的眼睛,他紧紧的盯着少年,少年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还是一种蔑视!就在操刀神自己的世界里,这一次是他的身体开始有些发抖,静室安静了,亡灵们都吓得藏进了更加黑暗的角落里,少年再静静的看了他片刻,低头轻轻的对他说道:“遗言吗?我心中倒是有些话说,只不过我的遗言却不知要留给谁才好!”说完伸出手来,如知己般在操刀神那宽阔的肩膀上拍了拍。只是轻轻的,却令行刑操刀神随着他轻轻拍的这两下,而渐渐的躺倒了下去,完全没有做出一丝的挣扎,只是面具下的眼神还是那么嗜血的圆睁着“匕首上有毒!呵呵”少年观察了一会行刑操刀神,此刻他已经如一只巨大的蛆虫般在地上抽搐蠕动着!少年不禁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那捆绑了他几个时辰的黑青石柱,深吸了口气,便起身向长廊的尽头飞奔而去,从高高的带着铁栏杆的小窗口上透下来的光,可以见到少年奔走时带起的一溜烟尘!

他跑了少年离开以后,这个静室又是静室了,恢复了它原本的死寂!横死的亡灵们又在窃窃私语,那其实也许是老鼠!因为它们这个时候都会来享用一些血肉。可是今天却有所不同!就当那空中最后一颗被激起的灰尘也落地了,静室的空间仿佛凝固之时,一只粗胖的手很不合时宜的动了,它如长了眼睛一般迅捷的伸出握住了落在地上那孤独而斑驳的巨斧,仿佛是毒蛇瞬间咬住它的猎物般迅捷!是操刀神的手!而他本来已经平静下去的身体,此刻竟然又缓缓的、间或有些剧烈的颤抖着的爬了起来,而且他努力的再一次拎起了他的巨斧,想必他的生命与灵魂早已同这只斧头融合在一起了!行刑操刀神稳住身形之后,微微的将头抬高,之后一咧嘴,从他的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发出一串古怪的响声,他踌躇了一阵之后,抬起另一只手,缓缓的摸上了那柄插在他肚子上的红色匕首,而后他沉吟了一下,又是呼哧呼哧的喘了会儿气,伴随着呵呵的笑声,他猛的用力一把将匕首给拔了出来,鲜血立时便喷涌而出,洒落在地上,却瞬间被干涸的地面给吸吮进去。他继续喘着粗气,低下头去掂了掂手中那沾着自己鲜血的红色匕首,呵呵的笑了几声之后,便随手丢在一旁的地上,那匕首在地上发出一串叮当当啷的声音,却没有被灰尘所蒙蔽,它的表面是远远胜过明玉的光滑,连灰尘在上面都站不住脚!可是操刀神并不认为这匕首很重要,他从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弯下腰去,有开始猛的吐出汩汩浓重的血来,他的脚下顷刻间就已经是好大的一滩血迹,而且那滩血仍旧不停的在暴涨!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的直起身子,吐完之后的他似乎有些疲倦,静静的微微摇晃的站了一会,又抬头看了一眼长廊的尽头,咧开噙着满口鲜血的大嘴嗬嗬的笑起来,又吸了吸鼻子,口中忽然喃喃自言自语的说道:“真是个顽皮的小家伙!”说完之后操刀神将巨斧咣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拖,如释重负的、步履蹒跚的向另一个尽头、静室的出口走去!接着长廊里又响起了巨斧拖地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音。

其实静室,不过是一条长廊,只是那些孤魂野鬼实在太吵闹了,只有活着的灵魂才会有片刻的安静!

天都校场外的断崖楼上,在这个季节里平时都是风和日丽,景色倒也算宜人,远远看去这里便是在群山环抱之中,而天际崖下更是云海翻涌,隐隐的如有神明仙人穿梭其中,不过今日的校场竟然是风沙弥漫,且有飞扬上九霄之势,导致四下里景致全无,云端和绿野早已笼罩在烟尘之中,天地也俱是蒙灰一色,不过即使天气如此恶劣,那断崖楼上还是隐约可见三个人在上面端坐饮酒,可气氛却有些消沉,看来在这个天气里,也是并无太多的兴致,就在三人推杯换盏之间,忽然其中一个高大身影站起身将手中杯子咣的一声摔落在地,声音粗犷的破口高声骂道:“什么个鬼天气,老子喝酒倒喝出个土鳖来了!不喝了!连牙缝之中都是土腥味!”其余二人则并未理会他,甚至连头也并不抬起,只是自顾自的在那里一杯杯的大喝。那高大身影见二人毫无反应,自己觉得甚是没趣,于是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栏杆的边缘处,目光随意的向高楼下的校场看去,只见校场之上沙尘甚浓几不见物,正自又想大骂一通,却在猛然间瞥见了刚刚从静室里逃出的消瘦少年,只见那消瘦身影正自在风沙中拼命狂奔,如狂风巨浪之中的一叶小舟。他平日里打猎练得目力极好,一见那个消瘦身影,立刻兴奋的哇哇大叫道:“诶嘿!来了来了!”这高大身材的人兴高采烈的叫了起来。那喝酒的二人听闻此言,这一次却没有不加理会他了,也纷纷起身,杯盏落地之声过后,他们同时来到栏杆处齐齐的向下看去,只见那瘦小身影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在空旷校场的风沙中显得是那么孤零而无助,那大个子盯着风中那消瘦身影,不禁嘿嘿一笑说道:“俩位贤弟今日恐怕有幸要看大哥我表演一次鹰击长空了,我就来个人随风沙去,过处头落地!如何?”说完也不待二人有何反应,便哈哈大笑着拿起一只风筝滑翔鸟飞身跳上栏杆,之后还不忘回过头又说道:“你们总是说我是一个粗陋之人,今日看我饮酒吟诗杀人一气呵成,难道不也是做了一件雅事吗?”说罢边哈哈大笑边飞身跳下,借着风势,他如一只雄鹰般从空中朝他的猎物滑翔而去。楼上剩余的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脸色蜡黄的青年说道:“静室之中从未有人逃脱过,哥哥是如何得知他竟能从静室逃出来的?”另一个人倒是个俊朗公子模样的人,只是皮肤稍黑一些,看上去有些不够面善,甚至在眼神之中带着些许的邪气!他听了那蜡黄人的话后却笑道:“有些人天生就不是那么容易死的,因为他活下来会让世界变得更加有趣!”那蜡黄脸听的是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刚想张口去问,却见那俊朗的公子竟然边说边解下架子上的长弓,进而麻利的张弓搭箭对准了下面。那脸色蜡黄的青年忙上前抬手搭在他的肩头问道:“哥哥要做什么?”俊朗公子侧头盯这下面却好像入境一般并未理会他,蜡黄脸不知他要做什么,刚要用力的去拉他,却只听弓弦嗡的一声闷响,那支利箭已经是一点寒光离弦而去了,再说静室中逃出的少年正自没命的奔跑着,忽然感觉后面风声似乎有些不对,边跑边侧头用余光一看,心中登时一惊,只见烟尘弥漫的天空中一只黑影眼看罩头便要压过来了,而那黑影手中闪着一抹寒光,应该是一柄极其锋利之物。少年见状忙探手到怀中,似要取出什么物件,不过他自己是很清楚的,以这样的冲力来说,自己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对方的一击,不过他的眼神却异常的坚毅,流露出似要玉石俱焚的决绝表情,下一刻那副狰狞凶狠的面孔已经呈现在他的面前,他认得这人,却是他的兄长!而少年的手依然探在怀中,只是此刻他的脸已经变的一片惨白之色,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今晚他的尸首便会被这风沙所掩埋,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也许自己的头会被提走,只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眼前即将要杀自己的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也一定会死在这里!可是而就在鹰击长空到来的一瞬间,忽然陡生了异变!一支如流星一般的飞箭尾随而来,刹那间便后发先至!耳边只听到砰的一声便钉进了那仍在空中的魁梧青年的后背,少年这时险险扑倒在地,并没有看到这瞬间发生的事情,而魁梧青年本来就急速的身躯则以更快的速度砸进了少年身后的校场地上,惯力竟在校场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深沟和一片极其浓重的沙尘!那箭的力道实在让人咋舌,破空之声似乎都要撕裂了空间。而少年捡回一条命,则慌忙的翻身站起来,他满面尘土,呼吸异常的沉重,一转头却看见那魁梧青年落地后血肉模糊沾染泥沙的脸,已经被撕裂得无法辨认出其长相了,连衣衫护甲也都由于方才在地面摩擦而破烂不堪,碎裂的风筝鸟散落一地,碎片正不断的随风飞舞飘向天际。魁梧青年抬起一只手来指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张口呕出一大口血肉模糊之物,之后是血和碎块都顺着他的下巴汩汩流淌,此人已无生望!但他却仍拼命抬头对着少年,万分努力的,从口中含糊的说道:“射射偏了这次我我没有输,不是输了只是是平手!”说完便躺倒在地再没了声息。少年心道:‘你们今日这又是玩的什么赌局?’而此时忽然意识到了危机,忙回头警觉的朝身后断崖楼上看去,透过漫天的风沙,只见那高台上立着的两个人影若隐若无。而消瘦少年哪里还敢怠慢,转身抬腿便又没命的向前跑去。高台上那蜡黄脸的青年一脸惊愕,转头说道:“哥哥你这是?”显然这样的结果有些太过出人意表,而此时那俊朗之人也是显得一脸茫然,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长弓,随即竟轻叹了一声。蜡黄脸见状赶忙问道;“难道哥哥的绝世神箭竟然会射偏吗?”那俊朗青年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自然不会的,沙牛的身体方才恰好挡住了我射箭的角度,于是我便想射穿了他的身体,然后再钉死那个小子,可惜我还是有些对自己太过自负了些,没想到沙牛的身体练的竟然如此的结实,我的箭居然不能穿透了他,这确是我没有算计到的。”说完暗自的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来。那蜡黄脸的青年听完他的这一番话,竟是无言以对,只尴尬的吐出一个字来:“这!”半晌之后,当他再向高台下面抬眼望去之时,那少年身影早已完全消失在沙尘之中了,蜡黄脸青年又道:“不但没有立功,又杀了父王的一个儿子,这回去又如何向父王交代啊?”那俊朗人默默的看了眼少年消失的方向。半晌才张口说道:“无需担心,他死的只是一个儿子,又不是他的宠妾,至于交待的话,他恐怕自己都不会有耐心听!”话毕又暗自冷笑了一声,在桌上提起酒杯,再痛饮了一口之后,便摔杯盏也不理蜡黄脸,兀自转身向高台下走去。脸色蜡黄的青年却站在栏杆处,默默的凝视了一会校场上的那个孤独的尸体,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茫然,许久之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默默的离开了这里!而校场的尸体和高台上的酒杯,不久便被滚滚沙尘淹没!不同的是,尸体长眠了,而杯盏还是会有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