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庶贵商政民意足(七)

皇父钺翎心道,是什么样的道理呢?只怕这道理是说:你得答应沛邑的要求,墨家才有机会继续在沛邑行义,而不是参与商丘的事,你们司城皇一族才有机会上位为询政院令尹。

至于你们能不能上位,那是另外一件事,而你们有没有资格上位,这又是另一件事。

他既说了这话有道理,也便是答允了墨家的这个交换,知道无法争辩更不能更改,心中明白只怕墨家还有别的条件。

而这个条件,才是换取支持司城皇一族上位的真正交换。

墨子看了一眼皇父钺翎,又看了一眼适,心中对于这个自己年迈收的关门弟子极为赞赏,言语间利用宣义部在商丘的煽动性优势,就为墨家多争取了一些可交换的东西。

其实就算真的让墨翟来当这询政院令尹,墨家也不会同意,但是皇父钺翎并不知道墨家会议的内容,也就不得不惧怕这件事发生。

墨子又对皇父钺翎说道:“询政院令尹,乃是执政。执政为国为公,戈兵之事就不能够不考虑。宗庙祭祀的长久,也不能够不考虑。”

“宋地虽有千里,可北有三晋而南邻雄楚,西依郑韩而东带齐越,这是百战之地。”

“若是不能够为宋的长久打算,这是不能够成为询政院令尹并且执政的啊。”

皇父钺翎既然得到了刚才适说墨家可以退步不做令尹的答复,这时候便不得不夸赞道:“是这样的道理。”

“也幸好墨家此次守卫商丘,天下震动,使得好战之君、百战之国可以弭兵,否则商丘又不知道要在将来经历多少战火。”

“此皆赖墨家之力,这是需要铭记的,也是我所敬重您的原因。”

墨子知道这话里面有问题,不可能让皇父钺翎把自己一方提前挖好的坑填埋,便摇头苦笑道:“会盟之事,天帝鬼神虽有察觉,但王公贵族却多不遵守,以至于子孙后代受到灾祸。”

“昔年商丘门外,两次弭兵,可天下就此安定了吗?虽然此后晋有六卿之乱、楚有灭国之危,但是君王们依旧不会遵守天帝鬼神所知晓的盟约。”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不能够不察觉的。若不察觉,宋之百姓、社稷、宗庙都在危险之中。”

皇父钺翎琢磨了一下,似乎听明白了墨子的弦外之音,只怕接下来的话便是真正的利益交换。

他现在不怕墨家提出利益交换的内容,反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还可以互相退步争执,总归是可以商量出结果的。

他现在怕的,是其余贵族比他更早知道墨家提出的条件,从而先他一步先行和墨家达成密约,到时候自己家族就被动了。

于是他伏地对墨子拜道:“我曾拜读您的文章,你说您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规矩,万物可由天志理性而推,而说知的结果是可以学习传承的。”

“您的弟子也说,人的学识源于天鬼的赐予,存在于每个人的脑海之中,需要学习作为钥匙打开这样的宝库。”

“那么,您可以教授我,怎么样才可以预立宋之安危吗?”

墨家想要的东西不少,但于此时却未必得不到。

周天子的规矩已经在一年多前的三家封侯一事中自己坏掉了,新的规矩还未建立起来,整个天下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旧规矩,新规矩,墨家这一次钻了一个空子。

在田氏代齐之前,司城皇一族不敢动手篡宋。

因为在这之前,弑君之类的事出过不少,可最终上位的仍旧是公族之人,这是天下原本已有的规矩。

被扭断脖子的宋公、因为玩弄别人母亲而被杀的陈侯……这些人虽然作死,虽然被弑,但外姓得位的结果就是天下围攻。

三家分晋,不是篡晋,终究还差了一筹。田氏代齐,则是外姓取国,那又不同。

真正混乱的天下、真正的旧规矩彻底崩溃,要等到田氏代齐之后才会到来。

而现在,墨家众人在商丘所设计的一切,最大限度地保持着旧规矩的合法性,同时又带来了新时代的另一种尝试。

询政院掌权,宋公掌国,换而言之其实与姜齐掌国、田氏掌政并无区别,也就不可能出现天下围攻的情况。

而墨家如此大的优势之下,放弃了询政院令尹的被推举权,给君子院留下了否决权,这也让宋国的贵族可以接受这种新的制度。

司城皇一族想做询政院令尹,所以皇父钺翎来与墨家商谈,各自交换利益。

只是他却没有想清楚,这种交换他遗忘了墨家的另一张牌。

询政院的规矩到底怎么样,还没有完全定下来。

如果墨家忽然煽动民意,鼓动民众推选墨翟作为询政院令尹,执政以利宋,只需要稍微推手就能完成。

纵然结果会很混乱,纵然不可能长久,但在规矩确定下来非贵族不能做询政院令尹这件事之前,依旧有这种可能。

皇父钺翎听了墨家对询政院规矩的规划,下意识地认为“非贵族不得为询政院令尹”这就是最终结果,却忽视了这件事此时并未发生也并未铸在鼎上公示天下、达于天帝鬼神。

所以,当他想要用沛邑的自治权来换取墨家支持他们家族上位的时候,他想错了,这个交换并不等价。

既然已经摆明了是要交换利益,适便不得不在墨子说完之后,将这件事提点了一下。

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确:用非贵族不得为询政院令尹,来换沛邑自治。

既然是这样,那么司城皇一族上位为询政院令尹,就只能再用别的东西来换。

这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所以不可能以一换二。

适的提点很快收到了效果,皇父钺翎骇然道:“墨翟先生,您所说的选天子,难道竟是可以让血脉并不尊贵的庶民也有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