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那声音耳熟,不是家中幺儿的又是谁,连忙循着声音去找,果然见得自家儿子完完整整站在对面,模样半点没变,精神也不差,见得自己,倒是惊喜大过惊吓的样子。
田婶子且惊且喜,连话都不会说了,正急着要上前,却被同行的人拦住了,道:“今日我们是洒扫的,不能同他们离得近,过两日你轮到看护的轮值再去寻你儿子!到时多少话都由你们尽说!”
果然把她拉得走了。
田婶子一面走一面回头看儿子,口中叫道:“幺儿,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小子!做娘的同你儿两个都好!”
却听得对方叫道:“娘,我好了,你莫急,大夫说了再过几日我便能出营了!”
两人便在这边互相对叫。
对面一群都是病人的队伍里头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善意的起哄声同笑声。
直到走得极远了,再看不清,田婶子才舍得转回头来。
旁边人便安慰她道:“不妨事,过两日重新排值,你就排到做看护,只是看护过后要停一日才能再重新排其余的来做。”
田婶子见得儿子安然无恙,早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虽然急着想要找机会母子二人一齐说话,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慌乱了,对着众人谢了又谢。
她回过神来,忽然就想到白日间那妇人说的,除却这些个安排的差事,若是有空闲再去做其余针线等事,便会按件计钱。
田婶子儿子已是见到了,做了半天差,觉得也不是特别劳累,想着等到出得去,先不说补种田地已是来不及了,再一说田还押在别人手上,倒不如在营中多辛苦几日,攒点钱出去,也能帮着儿子媳妇省点心力,便同旁边人打听起来。
不问不晓得,一问才知道,这些全是家中有亲人患了疫病,才来里头做看护的。
那妇人带着众人又走了一路,一一介绍各项事情,譬如吃饭、睡觉、轮值等等,又有许多规矩,譬如不能乱走,得了什么差事,在什么地方,只能去什么地方,领了差事之后,会得木牌,凭木牌才能在营中特定的地方行走等等。
又走了小一刻钟,终于到得一处房屋外,那妇人叫众人在外头等着,自家行得进去,不一会,便从里头带出来一个身着衙门差官服色的人,他出得来,同众人说了几句话啊,又问了几句,就将众人一一分派。
田婶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正经官,这一个在她心中已是极厉害的,听得他分派,便立在一旁听着,也不敢说话,连头也不敢抬,听得同行的有暂被派去烧火的,有暂被派去包药的,有暂被派去送药的,都领了差事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最后那差官问她道:“我听人说,你儿子也在这营中?”
田婶子啊了一声,连忙抬起头应道:“我儿姓郑!”
她几个儿子都没有大名,幺子自然也是,便把幺子的籍贯、小名、岁数都说了。
那差官点了点头,叫那妇人把她领进屋中,从后头一墙的书柜上头摸了一回,取了一本册子。
田婶子屏住呼吸看着他从中间开始翻,一面翻,一面又同自己确认。
不多时,他指着其中一行字,问道:“你儿子是不是二月中来的邕州城?”
田婶子连忙点头,道:“是极,二月十二!”
那差官便道:“他而今在乙二房,这两日便派你去乙字营洒扫罢。”
田婶子几乎以为自己听得错了,连自己道了几回谢都不记得,只晓得呀呀啊啊的,被那妇人带得出门。
她心中虽挂着儿子,可到得晚间,吃到营中安排的饭一人一碗糙米饭,虽说里头还夹着碎菜叶子,又有一碗只有点肉腥味的汤,却已是吃得她几乎把碗都舔干净,竟是有一时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一处。
——多少日都没有吃过实米饭了,喝水粥喝得她胃里头都是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