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战鼓声,夏架山上发生了战斗,一队将士冲入山林,向夏架山的守军发起了攻击。对面的固陵方向也响起了战鼓声,一群人沿着湖边的山路冲了过来。
孙策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千步卒已经在坡下列好阵地,两排刀盾、长戟在前,六排弓弩手在后,各就各位,阵势严整,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战旗在春风中轻轻摇摆,与对面鼓噪喧嚣的阵型截然不同。
沈直看在眼中,暗自心惊。他读过兵书,知道作战如斗鸡,那些上了场就踊跃鸣啼的斗鸡看似斗志激扬,实际上是不行的,反而是那种看起来像木头的斗鸡才有战斗力。所谓呆若木鸡绝不是无能的表现,而是高手的代名词。就像眼前这些将士,别看对面喊得凶,看起来士气如虹,其实是将领无能的表现,真正训练有素的战士就像木鸡一样,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不会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沈直虽然实战经验不多,离名将还有相当的距离,但他已经看出了双方的差距,也明白了孙策为什么敢在这里列阵。他不仅要击败郭异,他还要全歼郭异。
沈直偷偷地看了孙策一眼。孙策脸色平静,眼神却更加冷峭,让人看一眼就寒到心里。沈直想了想,想起昨天全柔来劝降的经过,一下子全明白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对面的郡兵迅速接近,两百步,一百步,八十步。
一名射士举起了手中的弓,射出一枝鸣镝。鸣镝发出尖厉的啸声,飞越百步,一箭射中正在举刀大叫的都伯,都伯应声倒地,消失在滚滚人潮中。
战鼓声突然炸响,数百张弓弩开始射击,一蓬箭雨跃出。
沈直站在一旁,心跳加速,头发一阵阵发麻。他看得出来,孙策真有杀人的可能。比起那天闯入他家,孙策此刻杀气腾腾,连眼神像狼一样,透着血腥。他同样清楚,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况下,让盛宪低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低头,这也是一个难以磨灭的耻辱,他会因此痛苦一生。
可是不低头,不仅盛家完了,他们夫妻也完了,连带着刚刚一岁的儿子,还有没出生的孩子。孙策能在这种情况下给盛宪机会,不是看他夫妻的面子——他们哪有什么面子——而是看沈友的面子。沈友面子再大,也不会为了盛宪而得罪孙策,搭上沈家的前程。
盛宪是他的外亲,不是沈友的外亲。他和沈友只是同曾祖,关系已经比较远了。况且他是大宗,沈友是小宗,原本就有些矛盾。这次能出面缓颊,已经尽了族人的义务,不能奢望太多。在家族利益面前,个人的得失原本就不重要。
盛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额头全是冷汗,眼角更是控制不住的抽搐。
他不怕死。虽然现在手脚发软,站立不稳,冷汗直流,但那只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如果避无可避,他一样可以慷慨赴死,但他不能背着叛逆的罪名去死。
他从来没有背叛朝廷的打算,他只是无力拒绝。袁绍以诏书的名义给他命令,他没有接受,却也没法退回。袁绍不臣,孙策又何尝是朝廷的忠臣,他本来以为郭异能够挡住孙策,所以赶来尽一份力,奈何战事还没开始,他就被孙策俘虏了。
盛宪转头,看到了沈直。沈直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悲伤和无奈,还有一丝乞求。盛宪理解沈直的难处。沈直文武双全,只是因为沈家好武事为人所轻,一直未能出仕。现在是乱世,正是沈直这样的人建功立业的时候,如果因为他而遭孙策弃用,他这辈子也许都没机会了。
看着沈直,想到女儿和外孙,盛宪更加绝望。他可以去死,但家人怎么办?为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罪名,赔上整个家族的命运?赔上女儿全家,赔上女婿的前程?
盛宪费尽全身力气,缓缓拱起沉重如铅的双手,哑声道:“宪不知明府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沈直松了一口气,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