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安拧起眉头,待要去往船尾一看究竟的时候,身边不期然多了个人。
一身白袍的傅千洛,随手摇着把月白竹扇,视线越过粼粼水波,若有所思地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
裴晋安皱眉看着他,嘲讽地冷笑起来。
窦重山叛乱,惜霞寺之围,哪件提起来,都是棘手的大事,他倒丝毫不在意,反而像置身事外一般,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欣赏内河风景。
若说他没有私心,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没等裴晋安开口,傅千洛眯了眯狭长的双眸,慢悠悠收回视线,啪地合上了手中的竹扇。
“我知道裴世子在质疑我什么,不过,还望世子听我一言。”
裴晋安冷眼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皇上的惜霞寺之行,虽然行踪没有特意保密,但窦重山当时正被我的中郎将调查,他非但没有惶恐不安,反而早就有了偷袭惜霞寺的打算,世子想想,这是为什么?”
“皇上身边有窦重山的人,早就给他通风报信过,甚至连天雄军在惜霞寺的防守布置,窦重山都一清二楚。对方对我们了如指掌,而我们全无防备,被围困在惜霞寺,并非天雄军无能,”傅千洛莫名勾了勾唇角,加重语气道,“皇上已经知晓了此事,在惜霞寺时,已经处置了此人。”
“通风报信的人是谁?”裴晋安侧眸,淡声问。
“李公公的干儿子,夏忠,”顿了片刻,傅千洛低笑一声,“他早就收过窦重山的贿赂,人证物证齐全。”
天子近侍,大凡有些权势的,诸如李公公之流,总免不了朝中臣子拉拢示好,但夏忠才刚得到提携,正是受重用的时候,为何要与窦重山为伍,做这等提脑袋的不划算买卖?
“你有他给窦重山传信的铁证?”
“密信被截获,铁证如山,”傅千洛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护送皇上回大兴,等到了大兴,再细细审问夏忠就是了。”
裴晋安神色渐冷,盯着傅千洛,直到看的他心头发虚,故作若无其事地移走视线,裴晋安嗤笑出声,道:“傅将军,这一招实在高明。夏忠是不干净,获罪也是罪有应得,不过一旦被按上了与反贼勾结的罪名,那他就再无翻身的可能,李公公受他牵连也会失势,这么看来,皇上的心腹都被你借机铲除,你到底要做什么?以后把持朝政,要做摄政王吗?”
听到这话,傅千洛眼神一凛,片刻后,突地放声大笑起来。
良久后,他才止住笑意,眯起狭长的双眸,不咸不淡道:“裴世子,你当真不改本色,直抒胸臆,快言快语!不过,这种话,你也要过过脑子,这是能随意说出口的吗?就凭你方才那些话,我可是能弹劾你随意污蔑本朝将军,请皇上治你的罪的。”
裴晋安冷笑:“你尽管去弹劾,要不要我替你写折子?”
傅千洛恍然大悟似地哦了一声,慢悠悠道:“是我失言,世子如今可是有功之臣,我怎么弹劾得动?不过,换言之,裴世子不妨想一想,我连弹劾你都做不到,还怎么会有什么摄政王的大不敬念头?我劝世子不要总是对我抱有偏见,这让本将军很是难过。夏忠与窦重山暗中勾结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皇上雷霆震怒,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
此事确实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裴晋安沉默片刻,哼笑道:“傅将军审时度势,心思缜密,令我刮目相看。”
“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尽心竭力而已。”明知他是在讽刺,傅千洛假装没有听懂,他慢条斯理地摇着竹扇,转而道,“窦重山现在受伤,只得率兵返回安州,不过,他的反叛势头正盛,为了重振军心,绝不会坐以待毙,云州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袁桦已经败退了数次,这云州府兵,确实不堪重用。返回大兴之后,该由谁来领兵平叛,世子不妨帮我参谋一二?”
裴晋安双手抱臂,没什么表情道:“天雄军乃大雍利器,傅将军更是国之栋梁,由你亲自领兵,不出三个月,叛乱必然会被平定。”
让他离开大兴,亲自领兵平叛?傅千洛被噎了一下,手中的竹扇摇起来似乎也不如之前淡定。
不过,裴世子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还算习以为常,所以,他很快又转移了话头,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题外话,便拎着扇子借故离开。
而等傅千洛离开后,裴晋安立在船边,看着暗蓝色的余烬洒落在船头,夕阳渐渐没入西山之中,星眸中莫名一片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