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脸上笑容甚淡,瞧着端庄而雍容,抬了抬手道:“还是老样子,只要不在春天,咳得倒也没那么厉害,皇帝坐吧。”
潜华帝这才在王太后身旁坐了,王太后道:“今日来这儿,也是几个命妇入宫给哀家请安,哀家听周老夫人提起,如今年下事忙,老大人一日有八九个时辰在文安阁里当差,还忙不完,唉,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便,身上小毛病又多,这个哀家知道,所以就吩咐了厨房做些暖胃的汤羹,来瞧瞧大臣们。”
周老大人起身要跪下谢恩,道:“老臣身子仍然健朗,并无不妥,拙荆终日无事,总是瞎操心,让太后娘娘挂怀,实在是老臣的不是。”
王太后道:“快免了。”没让周老大人真跪下。
才道:“为人妻的心疼夫君,有何过错?哀家如今便是想心疼心疼先帝,可惜却也已经天人两隔了,哀家如今看着你们老夫妻俩和睦恩爱,心里很高兴,俗话说,家和万事才兴,皇帝,你说是吗?”
潜华帝见她忽然转过头来问自己,虽然也听出太后这话是在有意无意的敲打他,但无论心里乐不乐意,当着几个老阁臣,他也只能强笑道:“母后说的是。”
王太后又叹道:“哀家知道,今年不是个好年头,宜王病了,安王那糊涂孩子也犯了大错,不处置他,皇帝没法和天下读书人交代,会被百姓、群臣戳脊梁骨,可处置了他,你和皇后心里又不好受。”
“皇帝想歇歇,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近年关了,现下事最忙,偏又耽搁不得,司礼监虽帮着办了一大半,但也还余了几个折子,哀家方才都看了,皇帝若是还想再休息些时日,哀家就先替你拿了主意,你看可好?”
潜华帝面上笑容有些勉强,道:“儿子不孝,让母后替儿子费心了,只是母后身子本就没大好,儿子实在不敢劳动母后千金之体,一会子午膳过后,还是儿子自己处理吧。”
王太后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既然皇帝没事了,朝政大事,自然该是皇帝自己处理的,哀家也就放心了。”
“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如今太子不小了,也可以帮着皇帝。”
顿了顿,又道:“削藩的事,干系甚大,皇帝不能不慎重,当年先帝在时,就是否削藩……便争议不休,先帝也和哀家提起过,先帝的意思,是藩王当中虽的确有不安分、狼子野心的,这种……是该当以雷霆手段剪除,但也有些忠心耿耿的,几代人从开国以来,便替朝廷镇守边域,未起异心,若没了他们,譬如云南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再重新建立督府衙门,自行管理,未必就比段家清楚当地民情,再说那边苗人多,倘若管理不当,反而要出乱子,此事皇帝万万不能够一刀切,否则虚耗兵力不说,也寒了人心啊。”
潜华帝点头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都知道了,一定慎之又慎。”
最后母子俩一齐用了午膳,王太后临走之际,在宫道上屏退了随行的奴婢,叫他们候在远处,只和送行的潜华帝冷了面色道:“皇帝如今已登基这么多年了,哀家一个后宫妇人,按说不该过问前朝的事,但皇帝也知道,哀家从前就一贯是不怕这些的,当年你父皇在时,哀家帮着他处理朝务,后妃不能进御书房,哀家也一样进出御书房二十年,二十年……难道前朝骂哀家骂得少了?可他们没搞清楚,不是哀家强要揽权,而是先帝离不了哀家。”
“后来你登基,哀家放了手,不是因为哀家老了,而是因为哀家相信你。”
潜华帝本来面色有些晦暗,听到这句,却是微微一愣。
“哀家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怨哀家,觉得哀家和先帝一样,偏疼你二哥,心里没有你这个小儿子……是,哀家当年的确是觉得,你不如你二哥。”
王太后道。
“你心胸狭隘,自小便记仇,当年你才六岁,伺候你的嬷嬷不过是提了一句,要你向你二哥学着,在太学堂好好读书,你便记恨她,觉得她不忠心,硬找了她的错处,让哀家把她打发了,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皇帝啊,知子莫若母。”
潜华帝脸上已不像刚才几个阁臣在场时,挂着那勉强维持的笑容了,他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所以,儿子想的,不是也没有错吗?母后不喜欢儿子,自然儿子无论做什么,也比不过二哥,书念的不好,是不如二哥聪明,处置不得体的下人,是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不如二哥宽和,总之,只要和二哥一比,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如此顶撞,王太后不免也起了些火气,冷道:“你还是这样,哀家和先帝只要说你一句不好的,你便有十句等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