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虽然看似亲切热络,青岩却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点挑衅的味道。
他只装作没察觉,转了话头微笑道:“如今总管是大忙人,今日特意到万岁这里,想必是有正事的,只是万岁现下正在午睡,漱青在里头守着,大伴去文安阁那头和几位老大人核对昨日折子批红的事了,可要我去把大伴请回来?”
漱雪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林州府贡上来了些新茶,叫做崖溪白翠的,圣上从前在林州潜邸时,就极爱这茶,可惜这茶太金贵,前几年贡上来的都没什么好货,难得今年送进京来的,瞧着成色都不错,所以我便先紧着养心殿送过来了,你叫人收着就好。”
青岩闻言,招呼几个本还在修剪花枝的小内侍收了茶去库房,道:“原来如此,既然只是送东西,招呼旁人来也就好了,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漱雪笑道:“养心殿的差事,我怎敢怠慢?就算只是送送东西这种小事,也必得亲来的。”又顿了顿,“……只是有件事,还得问问万岁的意思,按照以往定例,万岁这里有的,皇后娘娘宫中也是一样的份额,只是今年……不知新贡上的东西要不要也一样分了往年的份额送过去?”
青岩闻言,立时明白了他的来意。
帝后不睦,齐皇后被禁足了已有好些天了,潜华帝也没半点松口的意思,太子那日大约是想替皇后求情,还没开口,便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不敢再提了。
那崖溪白翠潜华帝极喜欢,只是这茶难得,不好栽植,又只长在覆雪之季的山崖上,采摘极为不易,据说林州府每隔数年才能贡上一次,听闻已经好几年没有了,如今皇后落了难,内廷司便能立时送来成色上好的新茶,很难说不是漱雪这个内廷总管“用心良苦”。
不过漱雪如今是内廷代总管,在皇后手底下做事,又是太子相中提拔起来的,他替皇后心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眼下他八成就是借贡茶来替皇后和太子探潜华帝口风的。
青岩并未拒绝:“今日不凑巧,万岁正午歇,你先回去,等万岁醒了,我寻个空替你问问,若万岁应了,我再遣人去内廷司告诉你。”
漱雪本没指望着他能替自己开口,只是想让他转告商大伴而已,谁想他竟这么说,不由微微一怔,讶然道:“你肯帮我?”
青岩面色平静:“我为何不肯帮你?”
漱雪一哽,不由有些胸闷,想起方才自己有意挑衅,对方却一副恍若未觉的模样,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半天才憋出一句“多谢”,青岩也不以为意,目送着他离去了。
午后潜华帝醒了,批折子的时候青岩仍如常随侍,研墨代笔,其间提起漱雪今日来过的事,潜华帝听了,神情只是淡淡,半晌才道:“朕只说要皇后在坤宁宫呆着,又没有不许内廷司给她送东西,既是从前一贯的定例,她是皇后,自然也不能少了她宫里的,送去便是。”
青岩早知会如此,倒也并不太失落。
只叠掌揖道:“是。”
他很明白。
潜华帝就是再生气,姜昭仪也不过是个昭仪而已,已经没了的孩子也不能复生,一个不明不白夭折的小儿子,和已长成人的宜王、安王、太子、宣王;一个没有孩子的昭仪和他的元配皇后,孰轻孰重,他心里当然清楚,不会犯这种糊涂。
就是再生气,气过了也就罢了。
皇后终归是皇后,不可能一直禁足。
这件事就算再让潜华帝不痛快,大约也只能像一根扎进心里的刺,除了让他不痛快以外,也不能再如何了。
姜昭仪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不重要,不论这件事是不是真是皇后干的,只要齐皇后还是皇后,这便不会是她的死罪;而倘若她真是受人陷害,背后那陷害她的人如果是想借此让皇后伤筋动骨,恐怕也打错了算盘,注定要失望。
因为齐皇后如今的软肋,早已不是潜华帝了。
转眼间,已近三月,闻楚随军离京也有月余了。
青岩自当年净身做了内侍后,一贯眠浅少梦,后头应王府大变,王爷身故后,他偶然会梦到王爷,但不知怎的,这些梦大都是安稳祥和的,一如王爷这个人,不会有半点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近日来,青岩却开始频频梦到闻楚。
与王爷不同,与闻楚相关的梦,都让青岩不太舒服,梦中的闻楚或者在战场上冲杀的一身是血,如修罗鬼刹般,远远望着便叫人胆寒;或者骨瘦嶙峋,一身白衣面容苍白,仿佛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