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雪乍然被他一语戳穿,猝不及防之下,面色露出几分狼狈与恼羞,青岩却只视而不见,继续道:“你若不愿听这些,就只当是我在报当年还在养心殿时,漱石照拂我的情分,他既不在了,又视你如亲弟,你便替他受着这份情吧。”
青岩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先前本想提醒漱雪一句,虽然东宫已定,可储位之争远没有结束,若他替太子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恐怕有朝一日清算之时,难落得个好下场,可是想想,其实倒也不必说了。
短短四年,漱雪便搭上了东宫,这其中若没有那么一两件惊心动魄、足以当成投名状的功劳,以曾今的四皇子——如今的太子闻述平素一贯不肯轻易干政的谨慎和明哲保身,如何肯为他一个小小内官,在父皇母后面前举荐,更何况漱雪还是养心殿里的人?
难道太子就不担心,他举荐一个父皇宫里的贴身内侍,说得好听点是慧眼识人,看出漱雪有理事之能,可说的难听点,那就是结交收买天子近臣,潜华帝若是真的计较起来,他就不怕受君父斥责吗?
既然敢冒险举荐,可见漱雪已经使闻述相信,他若坐上内廷总管的位置,能给闻述带去的是比受责的风险更大的利益。
恐怕漱雪如今,早已卷入其中,不能自拔,又岂是青岩提醒两句,便能重新置身事外的?
青岩想着想着,便这么在夜色里漫长的宫道上独自走回了春晖殿,寝殿里还亮着灯,想是闻楚并没有歇下,候在殿门外的德喜德春见他来了,赶忙凑上前低声道:“掌事做什么去了,怎么这样久了才回来?”
他们是知道谢掌事人缘颇好,无论在养心殿、还是宫中各司局,都颇有些故交旧识的,因此平日青岩偶尔离了春晖殿不见人,也都并不惊讶,但今日却是掌事头一次去这样久,自晌午足足到天昏了才回来,还以为他也是和七殿下置起了气,这才晚归。
青岩没有回答,只看了眼亮着灯的寝殿窗户,问道:“殿下没叫两位侍寝服侍?还没歇吗?”
德春忍不住道:“掌事平日里是最清楚殿下脾性的,怎么如今反倒糊涂了,今日殿下气得哪样,哪里还有心思叫什么侍寝?掌事也是的,竟还说走就走了。”
德喜也道:“是啊,掌事都不知道,你一走了殿下那个脸色……真是想想都叫我两天吃不下饭。”
青岩笑了笑,没答话,只道:“现下谁在里面伺候?”
德春道:“没人伺候,殿下不叫咱们进去。”
他话音刚落,寝殿里便传来闻楚的声音:“谁在外面?是谢掌事回来了吗,叫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德喜德春闻言,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青岩,朝殿门努了努嘴,意思是叫他赶紧进去。
青岩点了点头,德春却又拉住了他,低声道:“殿下这两年,正是脾气不对付的时候,掌事您就顺着他些吧,别再和他置气了。”
青岩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我一个奴才,哪有和主子置气的道理?放心吧。”
语罢便推开殿门,径自进去了。
德春却只是盯着他消失在殿门里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德喜问道:“怎么了你,叹什么气?”
德春道:“没什么,大约……大约是我多心了吧。”
却说青岩进了门,绕过外殿屏风,果然见闻楚坐在内殿书案前,手里卷着一本书册正在细细翻着,听他进来了,闻楚也不抬头,只继续一边翻着书,一边淡淡道:“回来了?”
青岩叠掌揖道:“是,不知殿下唤小的,有何吩咐?”
闻楚道:“我岂敢吩咐掌事?只有两句不痛快的,掌事也能转身就一日找不见人影,我若再多吩咐两句,只怕明日掌事就不在我这春晖殿里当差了。”
青岩听出闻楚话里的不快,又想起今日师父商有鉴的话,忽然也觉得并不是全无道理,闻楚毕竟大了,和四五年前那个还会歪着头眨巴眼睛的俊俏小童已经不可再一而视之,闻楚近年来对他事事言听计从,想来自己也的确有些失了礼数,放肆忘形,若是真叫闻楚心里因此对他生了芥蒂,的确不好,也该改改对闻楚的态度了。
于是撩了衣袍,跪下磕了个头,道:“小的擅自安排吴侍寝、申侍寝回来,逆了殿下心意,惹得殿下不快,小的该死;今日前去养心殿,是听说内廷司要新换位总管,因此特去照面知会,也好便宜往后替殿下在内廷司走动,不过小的粗心忘了和殿下禀报,因此耽误了侍奉,也是罪该万死的,小的听凭殿下责罚。”
青岩已经多年没在闻楚面前露出过这般做派,这么一出,倒是把闻楚给弄的愣住了,他回过神来,嘴角抽了抽,立刻放下了书册走到青岩面前扶他起身,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