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江采霜却在此时回过身,盯着他提出质疑,“若仅仅是采买花种,杜春怎么会赶着车去?”
江采霜先前便已经打听过所有细节,知道杜春采买花树种子那日,是赶着木板车去的。
赶着驴车去买种子,肯定是要买比较大的树种才合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小人还有事,先行告退了。”老花匠慌里慌张地逃走了。
“你!”傅成兰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又生气,“他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江采霜垂眸思虑片刻,劝说道:“罢了,他只是个花匠,有些事情知道了也不敢说出来。”
有句话叫祸从口出,老花匠如此谨慎小心,反倒说明这杜春失踪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江采霜分析:“杜春的行为透着古怪,这其中必然有着特殊的缘由。”
“没错,看来他失踪并非偶然。”
江采霜想了想,继续说道:“杜春临时被人派去采买花种,这应该都在凶手的计划之中。”
先找个由头把杜春支出去,等到了无人之处,再将他骗或者掳上山,最后从山顶推下去。
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杀人计划。
“只是不知道,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杀掉他一个木匠。难不成是仇家报仇来了?”
江采霜否定了这个猜测,“我觉着不像。我们多番打听下来,杜春不是好与人起争斗的性子,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匠,有仇家的可能性不大。我们还不知道,当初是谁派杜春去采买花种,从这一点兴许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此人不合时宜地指派杜春出去采买桂花树种,他就算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凶手的同谋。
“那我们便从此入手,查清此事。”
既然从负责花圃的花匠口中问不出什么,江采霜便让人找来了当初负责督造花圃的监工。
这位孙监工也住在杜春家附近的工匠坊市内,不过他家是三进三出的豪阔院落,府上光是小妾孩子都有十来个。
孙监工个头矮胖,穿着珠光宝气的宝蓝色绸衣,眼冒精光,嘴边两撇小胡子,说话时会飘来飘去。
他腰间挂着一件形状古怪的金器,整个形似一条鱼,前面是个圆斗,后面连着个线轮。做工精巧,还雕刻着凶兽纹样。
见江采霜看向他身上的金墨斗,孙监工笑眯眯地道:“对于咱们这些匠人来说,斧头是摇钱树,墨斗就是聚宝盆。”
他在身上挂一个金墨斗,可不就相当于带了个聚宝盆吗。
“我听衙役说,官府有什么活计,都是请你来张罗。”江采霜开门见山。
光看他身上的金玉宝器,还有这身刺绣精美的湖绸衣裳,就能看出此人家底颇丰,想必这些年帮官府做活计,捞了不少油水。
孙监工不知她是何身份,不过态度上还是做出了毕恭毕敬的姿态,“小人自幼学得木工技艺,手艺还凑活,幸得知府大人信任,所以经常带着兄弟帮官府做些活计。”
江采霜叫他来之前,自然已经多方打听过关于他的消息,“官府修桥建堤,兴修土木园林,这些都是你督造的工程吧?”
孙监工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像是刚从污泥里捞出来的鱼,瞪着死气沉沉的鱼目。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笑眯眯道:“小人是督造过这类的工程。您忽然问这个,难不成是哪座桥出了问题?这不应该啊,小人对手底下的兄弟管教严格,修桥建堤这样的大事可不敢含糊半分。”
江采霜心道,怪不得这人家底如此丰厚。
州府的各项工程,除了园林桥堤以外,还包括挖河开道,修补城墙城门,修缮坊市……这些大大小小的差事,能捞的油水怕是够他们家人几辈子花了。
不过这些事情,她暂时腾不出手去管。
“我这次来找你,不是为了桥堤的事。”江采霜语气平缓,试探道,“而是为了去年你帮州府修造花圃一事。”
孙监工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啊。花圃好修得很,贵人放心,小人从小就是干这个的,更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修花圃期间,就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孙监工搓了搓手,“小人不懂您的意思。十来天的工期,能发生什么事?”
“比如……有人让你把杜春支走,这类的事情?”
听见杜春这个名字,孙监工的眼皮猛地一跳,刚拿起的茶碗差点扔出去。
江采霜将他的表现收入眼底,手掌暗自蜷握。
果然,他与此事有关。
他是监工,手底下的匠人都是他找来干活的,自然都听他调遣。
若是有人想单独支走杜春,让孙监工去说,既不会惹人怀疑,又能顺顺利利地办妥当。
孙监工干笑了两声,敷衍道:“贵人说笑了,杜春老老实实干活,我把他支走干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们也能早些交差不是。”
“当时是你让杜春去采买桂花树种的?”
孙监工做出思索的模样,过后说:“似乎是吧,我记不清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本就该采买种子,小人见杜春老实憨厚,所以让他去买,这有何不对?”
江采霜步步紧逼,“重九节前后,移栽桂花树不易成活。你既然声称自己有多年的匠造经验,常常帮人修造花圃园林,应当不会不知道吧?”
孙监工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都沁出了汗。
他强自镇定着,只是语气明显带上了迟疑,“兴许是小人记岔了。那时候不是赶工期,所以忽略了许多小事。”
江采霜嗓音陡然一沉,“你为官府督造桥堤的时候,也会为了赶工期,如此粗率大意吗?”
明明坐在位置上的只是一个年少的黄毛丫头,却让孙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孙添顿时汗如雨下,“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如此重要的工程,小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命令手下兄弟老实本分做事,岂敢随意应付?”
江采霜未再开口,无形的压力逐渐蔓延开来。
在这样的沉默中,孙添不停撩起袖子擦汗,心下惴惴不安。
过了半晌,江采霜冷声吩咐人送客。
孙添逃也似的离开了厅堂,后背衣衫汗湿了一片。
“霜儿,你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傅成兰疑惑道。
江采霜语气笃定,“再问他也不会说的。此人守口如瓶的态度,已然可以说明一切。”
都被吓成那样了,孙添一句话都不敢透露,说明他很惧怕那件事的幕后主使。
傅成兰不解,“什么?”
“背后指使他的人,定然颇有势力威望,所以让他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
再结合孙添一个普普通通的监工,却能过得如此豪阔,还能频频捞到官府的差事……他背后定然有个稳固的依靠。
只要找到他的“依靠”,杜春的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江采霜收回思绪,一抬眼,正好看到师姐正满眼惊叹地望着她。
“怎么了?师姐。”
傅成兰露出欣慰又放心的笑意,“霜儿,你真的变了很多。”
短短半年多未见,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很好奇,到底是多么心窍玲珑的高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会你这么多。”
如今的小师妹不仅聪明敏锐,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如何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方才的三言两语,威势十足,很快就逼得那孙添露出马脚。
江采霜先是一愣,眼前渐渐浮现出燕安谨含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