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自己的师傅,慕容秋水的心里就不可避免地布满了一种悲哀的情绪。他适才相救杜凉夜,师傅一定气疯了。倘若师傅骂他两句或瞪他两眼,那么事情还有好一点。可是,他一言不发的领着众兄弟奋力直追那王爷,就证明他是怒到了极处。
这一次绝不会像三年前那么好过了,那时候毕竟还有无双可以做挡箭牌。
慕容秋水不由地苦笑一下,整个人有些木木的,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各种感觉都有,最明显的就是疼,背上的刀伤很疼很疼。可是,在那样一个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间隙里,他根本无从多想,也来不及想,他只是作为一个男人,要奋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仅此而已。
然而,当冷锐的刀锋落在他背上的那一霎时,他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通明,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见自己的心。杜凉夜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是他的全部性灵与精血,这世上倘若没有了她,那么他的存在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他所存活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相比这种性灵的煎熬,背上的这点儿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背部,指尖黏糊糊的一片,因为不断厮杀的缘故,伤口处总有新的血液不断冒出来……那些士兵也不断的冒出来,浑不畏死,好像麻木了没有知觉似的。慕容秋水杀得也有些麻木了,剑光一闪人头便落,眼睛也不眨一下。可是,有谁能够想到,他在杀人的时候,心里居然是充满柔情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想起那一年的洛阳牡丹是怎样的浓艳而芬芳,他想起那一夜白马寺的风雪是怎样的温柔而暴烈,他想起杜凉夜是怎样的柔情似水,更兼热情如火……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西边的火光冲天,愈烧愈烈,整个洛河都仿佛沸腾了,那股热浪像是要直逼到他的脸上来,他的面罩早已全部汗湿紧紧贴在面上,背后的伤口侵入汗珠滚滚,便是阵阵钻心的疼,耳畔恍惚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慕容,擒贼先擒王,我们快去助曲师傅……”
“少主,不要恋战,快走……”
他回头看见三道身影急如星火般朝北方向窜纵过去,于是反手一掌击毙刚刚登上墙头的一名士兵,足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像一只矫健的黑鹰般掠过沉沉夜色,追着前方的刘卫辰等人而去。
这时候的温良辰也在朝西北方撤退。
她火烧会春楼,一来是要警醒楼外的无辜百姓,令他们速速离去;二来是铁了心要和里面的一群爪牙同归于尽。可恨的是,这群爪牙比她料想的更厉害,特别是那范大人,竟是个功夫一流经验丰富的江湖好手,不但没有中悦意的剧毒,反倒被他带领着一小股人冲突了出去,待她追踪出去,放眼尽是惊惧恐慌的脸孔和凄惶无助的哭喊。
她转过身来,看见燃烧的会春楼开始坍塌。她尽管事先就告诫大家说“不要相互拖累,能走一个是一个”,但是,当她自己获得这样的机会时,她并没有放弃已经伤痕累累的悦意。主仆二人相互掩护彼此扶持着逃离火海,投身洛河,顺着流水狼狈的一路向北,朝着一条被人预先设计安排好的路线走过去。
杜凉夜很快就发现这条路有一种熟悉感。
她曾经带慕容秋水走过一次。不同的是,那晚他们走的是水路,此刻走的是陆路,只要绕过洛水河畔的那座废弃的宫殿,再越过后面那座丛林繁茂的山林,就算是出了洛阳城了。
这个认知使她习惯性的手脚发冷,每前进一步,心里的后怕就增一分。毫无缘由的,她想起父亲的那句话:这是一条不归路。是的,这确实是一条不归路,但她却并非如父亲所说的“不能后悔,或不敢后悔”。
试想一下,就算她背叛王爷,投入慕容秋水的怀抱,但曲澜和他的反清复明会能够接受她吗?她是清廷的密探,用他们的话就是清狗的爪牙,鹰犬,杀过他们无数的兄弟,他们能饶过她吗?她的年岁虽浅,阅历却一点儿也不浅,她深知这是一项无法调和的矛盾,一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再退一步来讲,即便慕容秋水能够抛下一切和她远走高飞,王爷会轻易的放过他们吗?他的手段,包括他下面那群人的手段,她是最深有体会的,有时候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难道要他们一辈子东躲西藏,四处流浪,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不不。这种生活她曾经经历过,绝不会再想经历第二次,绝不!这不是她的作风,她是宁愿壮烈的死,也不要苟且的活!在这一点上,王爷无疑比她的父亲更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