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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不到慕容秋水,与他得不到帝位。这两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区别,都是一种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不同的是,他的痛苦更深切,也更悲怅。

第七章(下)

太阳彻底地沉落下去,月亮星辰还没有升起来。于是,在这昼夜交替的fèng隙里,洛阳城用哗然盛放的万家灯火,重新将这一片深邃的夜空点亮,使它具有一种特别的,异于白日的妖媚。

晚饭就在西廊下摆了一方小小桌子,菜式也很简单,却不失精致。螃蟹是绝对少不了,为了应景,还特意搬了若干品种的菊花上来,匠心独具的摆成各种繁复优美的花式,以供他们欣赏。哦不,是供他。至于她嘛,虽然在功能效用方面要大一些,但实际上,跟这些被搬来搬去的菊花并无不同。

像是感应到她的想法,他忽然道:“今晚这些菊花都是为你准备的。”

这确实是意料之外。

她略微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正迎上他的灼灼目光,遂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下头去,冰雪两颊升起一抹嫣红,微微发起烫来。

他轻笑一声:“吃饭了!”

说着率先坐下来,伸手就提起一只肥硕的大螃蟹,忽然瞥见她仍然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在,这般拘束谨慎,拘泥礼数,实在不像她往日的作风,不由得蹙眉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杜凉夜一愣:“没有啊。”

“真的?”

“哦,早上有点儿发烧,现在好了。”

他心里讶然于这个回答,有些哭笑不得,却丝毫不外露一点儿,只是定定看住她,隔了一会儿,脸上终于带出点笑影来,没好气地说:“我是叫你坐下来吃饭,平日那股机灵劲都哪里去了?”

杜凉夜讪讪的在他对面坐下来,却如坐针毡。

“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

他忽然变脸,扔掉手里的一只蟹腿,用雪白的巾帕擦手,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尽管已然养尊处优几年,但经年军旅生涯造就的掌心厚茧仍未全部蜕去。

“夜儿,你在我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吧,你应该非常清楚,在这世界上,有能力改变事情的只是少数人。”他目光倏忽变得锋锐起来,“我有权去赦免一个人,但是你没有。夜儿,你没有。你可以顺从我,敬畏我,但是,绝对不能够背叛我。”

杜凉夜在他凌厉的注视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眸。她那双浓密卷曲的睫毛一旦覆盖下去,就仿佛覆掩了整个人间,你再走不进她的世界。

这是她无言的反抗!

他知道,但是他也有点儿无可奈何。有一天,当你行走在权利的顶峰,你就会发现,要想找到一个旅伴是多么困难的事。而他仍然记得,那个十二岁的女孩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是真正的纯粹的赤子目光,不染一丝一毫的尘埃,不带一丝一毫的功利,纯净清澈如雨后晴空。

那道目光对于他的整个人生而言,都是空前绝后的。他不是舍不得毁掉她,他是舍不得毁掉自己的回忆——有关那些年少激扬的青春岁月、有关征战杀伐、驰骋战场的快意、有关建功立业的雄心豪情……所有这些,它所编织而成的,是一个少年最瑰丽的梦。

如今,除却一个名号,他基本上算是得到了自己曾经极度渴望得到的所有东西。然而,他却也因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生命中那一段最最美好最最珍贵的年华啊,如同一江春水,滚滚东流去,再不复返了。岁月把他变成了一个背影仓惶的中年人。

这多么悲哀!

他的心里哀伤如潮涌,但没有人看见,他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正如他自己所说,人们所需做的就是顺从他,敬畏他。他不需要同情或怜悯——这也正是他纵容宠溺杜凉夜的原因,她由始至终都把他当作一个英雄来敬仰,他需要这种敬仰,越往后越需要。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杜凉夜把盏为他重新斟满。

他换了一付温和的口吻:“夜儿,我可以原谅你三年前私自放走曲澜等人,但是,你不能一再犯错。我再次给你机会,你不可辜负我。”

“我知道你自小就心高气傲,可是夜儿,你必须搞清楚,你的这股傲气是谁在供养着它?它又滋长在什么样的坏境里?”

他的语气淡淡的,声音低缓而意味深长。烛光在夜风的教唆下,拖着身影调皮的滑曳过他的脸庞,却始终不敢久留,急闪而过。他的脸便跟着忽明忽暗,始终看不出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