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忘雪曾经评价他说,慕容锋芒内敛,外表看似沉静温和,内里实则情浓如火,可在某些方面却又天真的可笑。
诚然,在杜凉夜这件事上,他笃定得近乎天真可笑,但是在他的心里,在某个最最柔软的地方,他就是相信她,固执的没有理由。
假如相信自己所爱的人就是天真的话,那么,他大概是有一些天真的吧!
慕容秋水微微苦笑,单手撑在墙壁上,额头因为疼痛而渗出细汗隐隐。他绝望地闭上眼,将头轻轻搁在手臂上,往事就像戏台上的折子戏,一折一折的纷至沓来,清晰恍如昨日。
他记起那些年,杜凉夜是怎样背负双手昂着头,以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姿态走过洛阳街头,来到醉花阴的楼下,朝他的窗户弹射石子。他听到声响,便趴在窗户上,探头出去和她说话,一方面极力想做出正经严肃的样子,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喜孜孜的表情,自觉或不自觉的。往往说了好半天的话,他忽然发觉彼此的身份错位,位置颠倒,从来只有少年书生到后花园去私会小姐,还没听说过哪家小姐主动勾搭书生的。
将这个想法说给她听,原也是本着讲俏皮话的意思,谁知换得她一声冷笑,好几天不见踪影,直把他的肠子都悔青了,实在烦恼的不行,便学云在天那般无限感慨的来一句:女人心海底针,难测啊!
杜凉夜有个乖僻,她若是生起气来,那是万万不能去解释的,解释只有更讨她的嫌,除非等她主动消气。那时候她自个儿想通了,倘若意识到自身有不对的地方,反倒要跟你道歉的。她也不知道害臊,别管之前话说的怎么样决绝,总有办法给你哄转过来,叫你恼她不是恨她也不是,唯有自认倒霉。这种厚脸皮的本领和无双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所以,无双每每袭用世说新语的标准,品评杜凉夜说她神情萧散,有林下风气。但切莫上当,这话听起来像是赞美杜凉夜呢,实则乃是无双的自夸,毕竟在脸皮的厚度上,他终究是略胜一筹。
这些年来,每当慕容秋水想起杜凉夜,他发现自己记忆最深刻的,总是那些彼此闹别扭的琐事。后来他意识到,那是因为杜凉夜每每流露出一些小女人的温柔情态,总是在她闹完别扭,磨磨蹭蹭温言软语跟你赔不是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后来的后来他又意识到,杜凉夜之所以经常闹别扭,是因为她有一颗骄傲的心。
一个人若是太骄傲了,就会显得与生活、与坏境格格不入。而她的骄傲,是从来不予任何人以任何解释,有时甚至连别人的理解也不稀罕的。这样倔强执拗的性子,简直要惹人厌,若是换了别人,他也未必看得惯,可是搁在杜凉夜的身上,他就看得莫名心疼。可不是嘛,这样骄傲,将来吃亏受苦的终归是自己。
只要一想起她那张清妍的脸,以及嘴角那份近乎傻气的倔强,他就觉得非常心疼。他那时是想永远宠着她,绝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的,可是最常使她受委屈的人,总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真是蠢笨极了,满肚子的俏皮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偶尔说两句吧,却总也不对她的路数,反倒是跟那些不相干的女子说得畅快,连他自己也费解。有一天,在无双的书房里看到一张纸,上面抄写着密密麻麻的佛偈,有一句叫大爱无言,他就很恬不知耻的对应到自己身上……
那时候到底还年轻,只得二十岁。直到离开洛阳以后,他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冷静思考,隔了相当一段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回顾过去在洛阳的两年时光,及细碎的点滴。然后,他忽然意识到,杜凉夜的不同寻常。
这一点,师傅曲澜无疑也想到了。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发作。渐渐的,他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点师傅的盘算——企图利用杜凉夜对他的感情,在未来的某天将她猎杀——在这方面,师傅一向都很深谋远虑。
有时候,慕容秋水觉得他简直是为阴谋而生的。他敏锐的头脑和直觉,几乎不曾料错过什么事,就好比昨晚的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吧,他好像算准了他们会来似的,早早安排好人手,好整以暇的坐等敌人。
那两队人马大约有二十来个人,身手都不弱,气势也足够狠。可惜的是敌明我暗,更兼狂风暴雨肆虐,搞得自身就有些慌了。所以,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来人悉数收拾了,再以剧毒腐尸成水,随着倾盆的暴雨流入臭水沟,于是一切照旧,唯有被风雨打落满地的残红断绿,或许会使隔日晨起的某个人发出听雨歌楼小巷杏花之感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