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凉夜搬了张椅子在廊檐底下坐着,偶尔一阵狂风席卷了雨水劈头盖脸打过来,她也不躲不闪,神色木木的,好像也不觉得疼。
这可把随伺的丫头怜香给吓坏了,连忙拿了雨披给她穿了,又反复哄劝好一阵子,她却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听见,神色木然地望着南墙下的一株桂花树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怜香待要下楼去禀告老爷,她却说话了:“你去休息吧,我坐一会儿。”
声音清泠泠的,没有语调语气可言,听不出任何感情。
怜香没办法,只好搬个凳子在旁边陪坐着。雨势惊人的大,风吹得周遭树木哗啦啦的响。劲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迎面打得两颊刺痛,火辣辣的疼,更兼晚秋寒意侵体,这真不是闹着玩的,她忙起身再劝:“小姐,您真的不能——”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一阵狂风猛扫过来,将她后面的话硬生生扑回喉咙,差点回不过气来。
杜凉夜淡淡道:“你自己去睡,不用管我。”
怜香无奈,只得进房去,但她哪敢真的去睡,便披了一件厚衣裳在窗户边上坐着,方便看顾小姐。
早几年,她就觉得小姐的脾气有些怪,这次回来后,感觉更怪了,完全不像个姑娘家,都二十出头了仍然不找婆家,老爷居然也不着急,真是的,唉!整个洛阳城,再找不出这么大的姑娘了,这个年纪的女子,要不是流落勾栏梨园之类的地方,都已经做了孩子的母亲了——怜香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怨气。其实也难怪她有怨气,她今年都十八岁了,换作别个丫鬟,早就跟她们的主子嫁出去了,唯独自己跟了这么一位奇怪的主子,眼看就要步她的后尘,成为老姑娘了。
她怀着一腔思春的幽怨,恍恍惚惚的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只见天光大亮,温煦的阳光自窗口洒进来,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全身酸疼得不敢动一动,忽而灵光一闪:“小姐!”
步履跄踉地把门一看,廊下只余一张椅子,小姐已经不知去向了。
天地被雨水清洗了一整晚上,空气闻起来格外新鲜。她深深吸一口气,走到栏杆前一看,只见满地断红残绿累累积了满园,南墙根下的三株桂花树,树叶碧翠欲滴,可那最后一季盛开的细白桂花也落了个干干净净,尽数化作尘泥,再没有一点儿了,连残香也不闻一丝。
她站了一会儿,正欲下楼忽然想起搁在后排窗沿上的两盆菊花,天啊!那可是小姐最爱的花,连忙奔过去一看,窗沿上哪里还有花盆的影子。她趴在窗沿上,探头朝下看,这一低头,猛地瞥见墙外的树荫里隐约有个人影,看不清面目身材,单觉得那人服饰华丽,气势不凡。
那人好像感觉到她的注视,举头看过来。
她本能的往后一缩,在窗后静立一下,到底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又探出头去看。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点阳光在树叶间跳跃,刚刚那道身影仿佛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嬉笑打闹之声,颇有些肆无忌惮。她微一皱眉,疑惑是谁这么放肆,忽然想起今天是重阳节,老爷和小姐肯定是去陪那位范大人了,难怪下人们都活泼起来了。
但是,她猜错了。
杜凉夜并没有陪着范大人去巡查,而是独自漫步在洛阳城外的水域。她身穿一件纯白的广袖长袍,腰束一抹绛红镶珠带,尤为鲜艳夺目,越发衬得人神彩飘逸,秀色夺人。
她踏着潮软的水糙,微微感到有点儿头重脚轻,伸手摸摸额头,烫得厉害,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来——那么大的雨,怎么就没把她淋死过去?或者干脆彻底病倒动都不动一下也好啊,偏偏这样半死不活的,脑子稍稍清醒一点,理智就纷纷回来。还有老张,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这事若是出点儿岔子,漏掉个把鱼什么的,她连个推诿的人都没有,真正是把她唯一的退路也给堵死了,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她。偏偏杀死老张的人还是慕容秋水,这等于是他逼得自己无路可走。
杜凉夜的心里悲哀极了。
她步伐沉重地朝那座废弃的宫殿走过去,在一堵残败的墙根下站了良久。阳光从她的背后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投射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上半身和下半身之间成直角,像被人拦腰斩断似的,又像是上半身和下半身彼此叛逆,到一种剑拔弩张无法调和的地步,感觉极之怪异。
终于,她缓缓抽出宝剑,在左下角的第三块青砖上划了一个圆,然后在圆里画一个叉。每一下都非常缓慢,好像那剑有千斤重,而她不胜重负——这本是她对慕容秋水敞开的一扇门,现在却不得不亲手把它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