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鑫摇摇头道:“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并不是建议你从新兵做起,靠着战场杀敌来累积军功获得升迁,那样对你的发展前途来说意义不大,而且也没法发挥你所擅长的本事。如果你愿意入伍,那军中其实也有很多适合你的职位,比如这次跟你一同调来辽东的覃韦,他以前也是读书人出身,入伍之后直接当了文职军官,现在不也做得挺好。以你的个人履历,要在军中当个宣传干事或者政工干部应该都能胜任,只要进军校先培训几个月学学相关的知识,分到部队上军衔至少是少尉起步,你不妨考虑一下。”
刘尚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敢情是想把自己从青年团挖到军中,而做的工作与之前还是相差无几。刘尚知道少尉在军中至少是排长或者副连长,那起码也是能指挥百十来号人,放在明军里大概就是个百总,这个起步不算很高,但也绝不算低了。海汉的现役和退伍军人都享有诸多特殊待遇,刘尚对此也是清楚的,有军职在身的好处,他也是知道的,对于陈一鑫的这个建议,要说一点心动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刘尚还是不敢轻易答应这个邀请,他是一个习惯了谋定而后动的人,如果没有权衡明白利弊得失,他不会轻易去主动改变自己所处的环境。参军虽然有诸多好处,而且似乎还有陈一鑫这样的大人物背书,但也未必就会比现在所走的路更顺当,更舒心。
陈一鑫点名要自己参军,那入伍之后肯定就得被指定分配到特战营,这支部队虽然是海汉的王牌军,但刘尚知道特战营常年都在海外一线作战,可以说没多少舒坦日子好过。只有那些将作战打仗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一部分的职业军人,才能适应长期在外征战的生活,而刘尚自认没这么吃苦耐劳,特别是在见识过三亚的繁荣富足之后,他更是早就有了今后就在海南岛过衣食无忧生活的打算。
“谢首长提点,但此事还请容卑职考虑考虑。”刘尚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最终还是婉拒了陈一鑫的建议。
陈一鑫倒是没有太多的遗憾,他只是认为刘尚是个人才,如果能招揽到自己麾下任职,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既然没办法从青年团挖到这个墙角,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会扭着此人不放。
东路军的王汤姆得到钱天敦发来的消息之后下令全军戒备,但等了一整天也没等来后金军的踪影。后金军尝试进攻特战营败退之后,没有再一路往东继续碰壁过去,而是选择了向北回撤。额尔赫终于意识到,他想要靠剩下这点人马完成翻盘,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一个不小心可能都得赔进去。既然野战打不过对手,那他也只能撤军回营,好好守住金州要塞防线。
西路军和中路军都打出了不错的战绩,唯独王汤姆的东路军毫无斩获。他除了大骂后金军太怂之外,暂时也没什么其他更好的发泄方式了。而既然对方已经缩回去了,再继续守株待兔估计也没什么效果,三路部队的指挥官通过电台沟通意见之后,便决定拔营继续往北推进。
自三路军目前的位置继续向北,金州地峡也进一步收窄,东西中三路军互相之间的间隔地带也越发缩小,如果敌军骑兵部队还敢出来活动,那就真是要遭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全面压制和打击了。
不过此时回到金州要塞的额尔赫正跪在阿济格和扬古身前,对自己指挥不力的罪行作出忏悔。当然了,额尔赫只能尽力将战败的责任推给恶劣的天气,糟糕的后勤,还有狡诈无比的敌人。在他口中,海汉军就是一群避而不战,只会玩弄阴险手段的混蛋,而自己的战败是非战之罪,只是运气没在自己这边而已。
刘尚在没来山东的时候就多次听说过特战营的种种光辉战绩,也曾在三亚图书馆里悄悄查询过相关的报道和资料。在他看来这支海汉王牌部队中的将士一定是个个勇冠三军,都如同天兵天将一般威武,但到了山东亲身接触过之后,发现这些士兵与以前在海南岛上看到的海汉军也没有明显的差异,没人长着三头六臂,也没看到那种在马背上使一杆铁枪就能杀个七进七出的猛将。硬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概也就是武器装备要较普通部队更好一些。
直到他被派到旅顺,与特战营同吃同住之后,才慢慢体会到这支部队的厉害之处。军纪严明、训练刻苦之类的特质就不用多说了,最重要的是这支部队的求战欲望和看待战争的态度,与刘尚过去所接触到的军人似乎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常年在海外作战,让这些见惯生死的军人对战斗和死亡都表现出一种明显的漠视感,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地战胜对手,征服新的地域为国家开疆拓土。但这种漠视并非毫不在意,而是建立在强大的自信基础之上,他们确信自己所在的这支部队不可战胜,任何对手在他们看来都只是自不量力的绊脚石而已。哪怕战场上的敌人是让大明颇为头疼的后金铁骑,哪怕对方占据主场之利且兵力拥有明显的优势,也并未给这支部队带来更多的压力。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训练、调动、出征,做好在战场上干掉对手的准备。
先前后金骑兵发起冲锋的时候,刘尚也在营中观战。当他看着敌军骑兵越来越近,感受到脚下地面传来的震动时,说实话身上冒出的冷汗比当初环岛考察被张千智盯上的时候还多几倍。他知道只要后金骑兵冲破营地外围那层看起来并不牢靠的路障,自己就连逃生的机会都不会有,但看着身边那些镇定自若的海汉军人,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自信的人身上了。
随着爆炸声的不断响起,刘尚才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海汉军人能够保持如此的镇定,原来看似凶猛的后金骑兵根本连营地的边都摸不着。步兵们再上前一番补枪之后,这后金骑兵竟然退得比来时更快,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撤离了战场,其决绝也是让刘尚叹为观止。
这场仗并没有出现刘尚想象中的血腥厮杀,双方的交战距离一直控制在十丈以上,后金军根本没机会将战局拖入到近身搏杀阶段,便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而反观特战营这边,刘尚敢说很多人可能连汗都没怎么出,这仗就算是打完了,而且还是漂亮的完胜对手。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平静,似乎这种完胜在他们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状况,完全不值得为此表现出特别兴奋的状态。至于像刘尚这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心态,他们更是丝毫都不会有。
见到这样的景象,刘尚也只能暗道一声厉害,特战营的这种强大心态已经根植于每一名军人心中,几乎不太可能会被外界所影响,这种有底气的沉稳,旁人也很难效仿。后金遇到这么一个对手,还真是踢到铁板上了,以海汉这种步步为营的战法,后金就算因为麾下大量骑兵而拥有机动方面的优势,也很难在交战中发挥出足够大的作用来挽回他们在战术和武器方面的劣势。
营地外大量战马和骑兵的尸体在泥泞中成堆叠在一起,而仅仅咫尺之遥的营地内却显然秩序井然,如果刘尚不是亲历了刚才的战斗,很难想象海汉军刚刚击败了后金骑兵的一次冲锋。这种反差让刘尚也觉得十分奇妙,他感觉这支部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热血,但却有着独特的骄傲与镇静,就像他在海南岛某处矿区看过的那种蒸汽碎石机一样,不管多坚硬的石头推进去,都会被无情地碾碎。
刘尚强忍着令人头晕的血腥味,在划出的界线外绕着这块战场转了一圈,大致点算出了这场战斗的战果。现场死伤的战马多达一百六十余匹。按照陈一鑫所说的理论,毙伤的后金骑兵应该还在这个数字之上,刘尚记了个两百,然后拿去给陈一鑫过目。陈一鑫果然不太在意这种小事情,只是大致看了一下便接过笔在页面最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刘干事以前没有上过战场吧?”陈一鑫将笔递还给刘尚,顺便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