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人喜就有人忧,在执委们和葡萄牙人举杯共庆的时候,南越此时却已经陷入了最困难的境地当中。
自八月会安城失陷之后,南越阮氏朝廷所面临的麻烦就没有断过。会安城的被毁造成进出口贸易中断,已经大大地影响到了南越境内的经济状况,而且搞得统治区内风声鹤唳,权贵高官们都担心海汉人的军队会从海上突袭顺化府。
在急急匆匆地从北方前线调回了一部分军队之后,还没等到安下心来,北越的军队又突然发动了大规模的渡江作战。而这次部署在争江横山防线的守备部队没能阻止北越的攻击,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之下一退再退,最终丢掉了南越最倚重的天堑防线。
这次的战线南移已经不比头两年的不利局面,至少那时候南越还有余力能够组织起强力的反击,并且成功地把北越军赶回到争江以北地区。但这次想要再次挽回不利局面,难度就有些大了。这不单单是因为南越在接连不断的征战中失去了大量的精锐部队,亦或是南部会安的被毁造成了经济上的大衰退,更重要的是南越朝廷一直倚为臂膀的葡萄牙人,竟然单方面宣布终止所有的军事合作。
派驻到南越军中的葡萄牙教官全部撤离,为南越新军维修火枪火炮的葡萄牙匠人全部撤离,甚至连驻顺化的葡萄牙特使在宣布完来自澳门葡人理事会的决定之后,竟然也离开了顺化城。至于原本在南越境内各地做生意的葡萄牙商人们,也开始变卖名下的资产,纷纷乘船离开了南越。
这种消息即便是想瞒也肯定瞒不住,葡萄牙人的撤离给南越朝野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各种谣言也开始出没。有人说葡萄牙人是因为被海汉人给打怕了,才会选择了主动避开,让出南越这块地方。也有人说葡萄牙人跟海汉人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下一步就是共同出兵攻打南越。
单单只是海汉出手,南越就已经招架不住了,如果再加上一个葡萄牙,那战果如何就不用再多想了。于是南越境内迅速地陷入了乱局,一部分贵族已经开始计划出逃,甚至有人派出了使者,通过山区秘密潜入北越,商谈投诚的事宜。而普通民众没有那么多的门路可想,就只能选择南下占城或者北上投诚升龙府政权两条路。
就在这么混乱的局面之下,南边的占城国像是故意凑热闹一样,也突然钻了出来。占城的使者向南越朝廷宣布,占城国不承认现在的仆从国待遇,并将会通过武力手段夺回过去百年中被南越所占领的所有国土。
占城国的通告并非是开玩笑,就在南越的大臣们还没有讨论出统一的应对口径之时,占城便宣战了。而南越的大臣们非常惊讶地发现,占城部队所使用的武器竟然与北越的军队一模一样!
除开作战水平显然非常业余,远远不及训练有素的北越新军之外,这简直活脱脱地就是又一支北越新军的翻版。派去应对占城国的军队在第一场战斗中就被打得打败,五千人的军队仅仅只有不到三百人活着退到了南部的归仁。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南越朝廷的官员们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可恨的海汉人肯定又插手了!
南越朝廷很惊讶地发现,就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远在海对面那个岛上的海汉人竟然在南越的南北两边同时扶持了两支武装势力,并且成功赶走了自己唯一的盟友,让顺化府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中。
虽然南越朝廷的属下还有七八万可供指挥的军队,但眼下这种局面,军队还有多少战斗意志就真的很难说了。如果要硬逼着这些部队上战场去和北越、占城以及随时都会出现的海汉人作战,搞不好真的会出现一触即溃的局面。
打肯定是打不过了,这一点几乎已经是没有争论的共识。但如果直接向北越朝廷投降,执政的阮氏也心有不甘,何况他们也很清楚,直接投降并不会换来郑氏的宽恕,等待他们的结果就算不是杀头,至少也是全族流放。而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来说,跟一死又能有什么两样?
在这种穷途末路的局面之下,南越朝廷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条出路,那就只有求和了——不过这个求和的对象并不是北越朝廷,而是对北越有着极大影响力的海汉。
南越跟海汉之间自然没有直接的联系,而会安之战以后,南越境内的华商几乎都撤了个精光,再也没有华商愿意冒着风险留在这里。最后四处求爷爷告奶奶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家准备离开南越,北上去澳门的葡萄牙商行,让他们带着特使去海汉人的老窝三亚,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1628年10月13日,琼州岛莺歌海码头。
“不要停下,排好队,跟着指示路标往前走!”
穿着一身黑色制服,头戴藤盔的警察手中挥动着木制警棍,疏导刚刚下船的移民们往前走,以免堵在码头栈桥上,挡住了后续卸货的平板推车。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划着红色箭头的指向路牌,引导移民前往刚刚投入使用的营地。
对于海汉治下所特有的警察体系,这些外来的移民其实还有些不太适应。他们过去所生活的地方大多都是乡村,一般极少会看到县衙里的捕快衙役,根本不像海汉治下这样随处都会看到维持治安的黑衣警察。以往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毫无顾忌,但在执委会的统治之下,就没那么自由自在了。不听从民政干部的指示,或是对执委会进行恶意的评价,都有可能会被这些黑衣警察施以惩罚,轻则吃几下警棍,重则直接被抓去囚禁天。
当然也有一些骨头硬的家伙在一开始并不认可这帮黑衣人的权威,试图要进行反抗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过治安警察很快就用藤牌盾和警棍教做人,帮这些皮痒的家伙好好松了松骨头。在接连有十几个闹事者被关进令人闻风丧胆的苦役营之后,新移民的表现就变得规矩多了。
符力站在路边,两只手按在腰间的牛皮武装带上,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从面前经过的移民队伍。他在军警部分家之前就已经被分配进了保安队,周年大会军警部一分为二之后,他也顺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新成立的警察司任职。有鉴于符力的特殊身份和他一直以来的良好表现,高层对于他的提拔也是毫不吝啬,目前已经是在警队中担任了中队长的职务,手下有满编五十人的队伍供其指挥,以警队作为暴力机关的性质而言,其权力也算不小了。
在胜利港与海汉人共同生活了一年多之后,符力早就已经在外形服饰上与传统的黎人有了区别,不但剪去了过肩长发,取掉了耳环和其他饰物,言谈举止之间也更像是一名正宗的海汉人,甚至连口音都开始向着标准的海汉普通话转变了。如果不是黝黑的肤色暴露了身份,恐怕很难有人相信在一年前他还是黎人山寨中的一个普通少年。
放在整个归化民体系中来看,符力应该都要算是最年轻的干部——他满十六周岁也仅仅才几个月而已。与他年龄比较接近又得到执委会重用的归化民,大概也只有大他一岁的好朋友于小宝了。目前于小宝仍在驻广办任职,但他的职位已经从去年的打杂小厮提升到了对外接待处负责人,专门负责迎来送往的工作,虽然看似没有穿制服的符力风光,但这个工作的接触面够大,由此所能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对于小宝今后的发展也能起到不小的推动作用。
这次执委会决定开辟莺歌海拓殖点,符力也是被委以重任,让他带队到这边来维持驻地的治安秩序。现在不管是哪个系统的归化民,都很清楚海汉首长们的用人习惯,但凡是被点名带队出外务的归化民干部,那基本就意味着升迁在即了。所以警察司的调令下来之后,同事们也都纷纷向符力提前表示了祝贺。
不过符力自己倒是很清楚这次的任务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容易,因为在此之前任亮已经找他谈过话,专门向他指出了工作中可能会出现的困难。
最大的问题莫过于民族之间的隔阂,这次被分配到莺歌海定居的人口几乎都是来自大陆的新移民,而负责在这里维护治安秩序的警察却有一多半都是黎苗族裔,而这个时代的汉人与黎苗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像后世那么融洽,多少都有一些隐患存在。符力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尽可能模糊掉民族之间的差异,秉公执法,不要让本地的民众因为民族问题而对执法者生出过多的反感情绪。
第二个问题便是本地的安全防卫。执委会迟迟没有实施莺歌海移民项目,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路途遥远或者自然环境恶劣,而是这里的地形缺乏军事防御所需的关键节点,整个海边方圆十几里地都是一马平川毫无遮掩,海岸边任何一处地点都可以实现登陆。如果要实现比较可靠的防御,那就只能修建一座类似于胜利堡的大型棱堡,而这种费用又是执委会不愿意承担的——事实上执委会连民团都不打算派驻太多人,而是将当地的主要防务交给警察部门。
执委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安排,主要还是因为目前地盘扩大之后,需要驻军的战略节点已经越来越多了,而现有的民团编制也拆分得越来越零碎,这并不符合军方对地方驻军的构想。有鉴于目前海汉海军在北部湾海域的压倒性优势,军方认为莺歌海的位置受到来自海上袭扰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在当地驻扎军队的实际作用有限,与其把部队部署在盐场这种防御压力不大的地方,倒不如北上或者南下,控制住更多的海外战略节点。
军方这种意见得到了执委会的认可,于是符力和他的兄弟们就必须负担起额外的防御任务,如果这里真的遭受到外敌入侵,那么他们这帮警察就必须在第一时间组织起防御力量进行抵抗。当然执委会也不会就让他们拿着木制警棍去御敌,特地给他们配发了数十支“海汉兵工”新出的短筒霰弹步枪。不过平时这些步枪只会锁在武器库中,只有特殊时刻才能由本地的海汉主管干部授予他们使用武器的权力。
“不要停下来,跟着指示牌往前走!”符力见队伍突然慢了下来,便大声喝斥道:“别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